《青山回响》沉寂千年

5、折腾不止为了钱

　　终于到了猕猴桃能摘得时候，苏文峰付出的热情要是能用在学习上，肯定不至于次次期末倒数不超过5。他自己觉得老师讲的他听了，作业他做了，但是考试的时候就是一个都不认识，什么都不会做，那能怪得了他么？他嘴里嘀咕说雷打不动的第一名扛把子，也没见他怎么看过书，认真听过课，一天到晚在学校里风云的不得了。苏寒揶揄他说，你俩的差别在于，一个用头脑读书，一个用屁股思考。

　　放学一回家，苏文峰放下书包就去柴屋叮叮当当的开始了干活，他在事先准备好的一根细长的竹子顶部，绑了一把月牙弯的镰刀。那高度超过了屋顶，直入半空，他满意的点点头。第二天苏文峰手拖镰刀，背两个背篓，一个麻袋，跑到了苏寒家。那气势，颇有一份江湖大侠出场的范儿。

　　“你这也太快夸张了，哪里要的了这么多，我们准备把山背回来？”苏寒用一种不可描述的表情惊叹到。

　　“行的，要这么多，你听我的。”苏文峰信心满满的回复。

　　苏寒背着一个背篓，半是情愿半是嫌弃的跟在苏文峰后面。苏珊跑过来抱住苏寒的腿说她也要去。苏文峰一把抱起苏珊往四婶家里走，捏了捏苏珊的脸，笑嘻嘻的说“珊珊乖，明天哥哥给你买糖吃，行不行，不要跟来，陪弟弟玩。”

　　苏珊经常被有事没事丢进四婶家陪弟弟玩，青山村专业陪玩的。

　　苏寒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这样在山里晃来晃去了，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读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

　　苏文峰说咱们分工合作，我负责弄那些够不着的，你就摘那些够得着的，再把背篓装满。

　　摘桃行动有条不紊的进行，苏寒心里高兴的不行，她很久没有去体验这样在山里劳动的感觉，令人心安充实，忘却烦忧。苏文峰将树上的猕猴桃摘下扔到苏寒的头上，苏寒反手就回扔一个过去。两个人半工半休，嘻嘻哈哈，吵吵闹闹，跑了好几处地方，才把两背篓，一麻袋集齐。临近天黑两人一人一背篓，麻袋一人提一边，踉踉跄跄的回了家。

　　走到小路的转弯处，苏寒突然停下了脚步，呆呆的望着前方，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

　　青山隐隐败叶萧萧，一座孤坟，寂寞无声。这是一座用黄土砌成的长行坟墓，青山村世世代代的古老传统就是土葬，寻一块风水宝地，既能护佑后世子孙，又能让逝者死后清净长眠，是为入土为安。

　　苏文峰知道苏寒看到了什么，当初送葬的队伍里有他！他从来也不敢提当天的事情，他虽是吊儿郎当的性格，却也有一颗细腻的心。他无法想象，从前一起无忧无虑玩耍的小妹妹，面对失去至亲，内心会是如何悲痛。他小心翼翼放下麻袋，走到苏寒身边把她的背篓卸了下来，自动退到一旁。

　　苏寒自从苏父出殡安葬后，从来也没有来过这里，她知道坟在哪里，但是她从来不想主动来看。如果没有看到这个坟，她会相信她父亲一直活在某个地方，没有远离。

　　今日回来走这条路的时候，她心里知道，她是会碰到的。一个人越是想要逃避不敢面对，就越是害怕提起触碰，当一个人能够任凭心中淌血去面对血淋淋的现实以后，你很难说她是想通了去面对，或者是心中伤痛更深，只是到了该面对的时候。

　　苏寒一步一步挪近坟地，双眼含泪，脸上的表情体会是悲伤还是平静。她跪地磕了三个头，磕到第三个的时候没有起来，而是侧着身子躺在了地上。苏文峰赶紧过去扶她。

　　苏寒咬着牙齿，眼睛通红，面部狰狞，呼吸急促，苏文峰吓了一跳，把她抱在怀里。

　　“峰哥哥，爸爸真的没有了！！”苏寒从嘴里挤出这几个字。她感受到了刀刀割肉的疼痛。

　　曾经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温度的人，现在却变成了一堆黄土，尽管黄土里埋的是曾经的至亲至爱，尽管她与黄土堆靠的如此近，但是她再也无法感受到那个人的温度，那个人的呼吸了，这就是咫尺天涯，生与死的距离。苏寒身体一抖一抖的。

　　苏文峰拍着她的背，让她努力恢复平静。“我知道，你要坚强。”苏文峰安慰她。其实此时除了说出这几个字，他觉得自己笨的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平时大家打打闹闹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其实那不代表心里不疼。

　　“爸爸，原谅我这么久没来看您，我实在无法面对，无法接受你已经离开的事实，我在家里再也寻不到你的任何踪迹了。我情愿麻木的过每一天，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装作一切都不在乎。”苏寒对着苏父的坟开始诉说自己压抑已久的心声。不哭不闹不代表心里不疼。

　　“但是我现在接受了，请相信我，我会照顾好妈妈和妹妹，以后恳求您保佑家里人平安健康，不在再从我身边带走任何人。”苏寒继续说着。

　　苏文峰对着坟叩了三个头，扶起苏寒，起身离开。

　　“让爸爸永远活在你的心里。”苏文峰说。

　　苏寒背上背篓不声不响的朝家里走去。

　　苏文峰追上苏寒的脚步，在做晚饭前赶回来了家里。

　　“别忘了明天早上坐早班车去县里卖，坐晚班车回来上晚自习。”苏文峰叮嘱苏寒说。苏寒应了他一声没在说话。

　　第二天苏寒把苏珊托付给苏晴带去学校，自己和苏文峰背着一个小背篓，带着称，提着两麻布袋站在马路边等车，车来的时候两个人挤了很久才挤上去，苏寒吐了两次，一路被挤的脚不着地，前胸贴后背才到县城。

　　新城县是一个100多年历史的小县城，从清朝开始就进行了规划，到如今发展壮大成为了一个与时俱进的大县城。杯子糕，麻团，麻辣粉，糖油粑粑，铁锅煮魔芋鸡蛋是这个县城特有的美食，每个离家的人对故乡的这个味道念念不忘。

　　苏寒是第一次进新城县，拥堵的街道，嘈杂的车子声，街边店铺的叫卖声，让她见到了与青山村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苏文峰，这是我第一次进城。”

　　“知道你第一次进城，怎么样，热闹吧。”

　　“热闹，我们上哪去卖”

　　“旁边，摆摊设点。”

　　嘈杂的声音让他们必须提高一个分贝才能听得见彼此的声音。两个人在人潮汹涌中比划着，那画面真是搞笑。

　　苏文峰麻溜的开始忙活，找好地盘，打开麻袋，将大个的，好的，都挑出来，苏寒觉得苏文峰很有做生意的天分，这些苏寒看起来十分难以下手，不好意思的事情，他能做的仅仅有条，并且成果显著。

　　“买猕猴桃了，又甜又便宜，整条街最便宜的就是我家，不要错过不要错过。”苏文峰卖力的开始吆喝。

　　“喊呀苏寒，”苏寒心想自己收钱就好了，这种大厅广众一下瞎吆喝的事情，她可做不来。

　　“这多丢脸啊”，她撅着嘴，不情不愿的反抗着。

　　“要脸还是钱，自己选一个，”

　　“那还是要钱吧。”

　　“卖猕猴桃了”苏寒从牙缝里蹦出这几个字。脸红到了脖子根，她觉得仿佛全街上的人都看着她，然而事实并没有多少人看着她。

　　很快就有人问他们猕猴桃怎么卖。

　　为了卖得出去，苏文峰特意比其他地方买的便宜几毛钱。

　　“1块1斤叔叔，你要是多买点，我还能送您5个，划算的，自家山里产的，甜。”

　　“给我来三斤。”

　　“好勒。”苏文峰笑的脸上起褶子，这种热情苏寒怕是永远学不来。

　　买的人越来越多，苏寒算是体会到了收钱是什么乐趣了。但是她心算能力是真的不行，人家给了20元，买了3块6，苏寒一分钟之类完全算不出要找人家多少，搞的苏文峰嘲笑了她好一阵。

　　临近下午，猕猴桃全部卖完了，苏寒特意留了十多个大的。苏文峰算了算钱，赚了73块钱。这可把两人乐坏了。

　　苏文峰分给了苏寒37。拿着这些钱，苏寒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原来自己赚钱的滋味是这样有陈成就感。她盘算着给苏珊带个礼物回去。

　　“文俊哥哥不是在一中吗？我想去看看他。”

　　“就知道你的文俊哥哥”苏文峰做了个鬼脸说到。

　　“正经点行不行，陪我去呗，我都有段时间没见到他了。”

　　“不陪”

　　“为什么”

　　“你每次都叫苏文俊叫的这么亲，你可从来没叫过我哥哥，一天到晚苏文峰苏文峰的叫，作业不会写还要骂人。”

　　“求你了，陪我去嘛，我一个人不敢。”

　　“除非你叫我哥哥咯”

　　求人的低人一等，被求的拽的不行。

　　“哥哥，好哥哥，陪我去一趟嘛。”苏寒变换了一种撒娇的语气。

　　“真受不了你，能好好说话不。”

　　“不能。”苏寒又转变了严肃的语气，盯着苏文峰看，每次苏文峰作业不会做，苏寒叫他的时候都是这种眼神，苏文峰心里虚虚的。

　　“行了行了，怕了你了，走，陪你去。”苏文峰败下阵来。

　　苏寒给苏文俊买了点香蕉，苏文峰白了她一眼。

　　“钱到手里还没热，就快没了。”

　　“不要你管。”苏寒同样白了他一眼。

　　新城一中是省重点高中，苏文俊以青山中学第一名的成绩考了进去。村里可是人人都夸他，成绩好有前途，没有哪家的孩子能做到他这样。苏文俊有时候说他守不住这些评价，他哪里有那么好，一切都只不过是别人认为他好，但是为了大家都认为的好，他必须藏起一些他的不好，让自己成为别人理想的样子，似乎是他要做的事情。

　　去的时候苏文俊在补课，学校静止入内。苏寒扶着校门，好奇的看着校园内，时不时的有老师讲课的声音传出来，要是我能考进来就好了，苏寒心里想。苏文峰请求门卫大爷广播让苏文俊校门口见人。

　　“小寒，文峰，你们怎么来了？”苏文俊出现在校门口的时候，穿着校服，身材修长的他在人群中显的很耀眼。

　　“大老远跑来很累吧，两个人一起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苏文峰和苏文俊互相拍了拍肩膀，他们是一个爷爷的堂兄弟。

　　“文俊哥哥给你的香蕉和猕猴桃，”苏寒随手把东西递给了苏文俊。

　　“我跟文峰哥哥来卖猕猴桃，顺便看看你，你还好吗？累不累。”

　　“还行，补课呢，高三本来就是这样的。小寒，你还好吗？”苏寒知道苏文俊问的什么。

　　“好了，没事了。”苏寒回答。

　　寒暄几句苏文俊就要回去上课了，三个人依依不舍的道了别。在晚班车来车前赶到了车站。在车站门口的店子里，苏寒给苏珊买了双带有小兔子的鞋子，10块钱块钱。苏文峰硬是说他送给苏珊的，不要苏寒出钱。苏寒知道这是他的一番好意。

　　眼里看见的，心里感受到的情谊，苏寒都记在了心里。

　　过完一周苏寒回到家的时候，她在四婶家接到妈妈的电话说再过几天就回来了，问她玉米收了没有。她说还没有，但是准备这个星期收。

　　地里玉米都变成了金黄色的，每个玉米苞谷都沉甸甸的待丰收，山间田里都变了样，每一份庄稼都在等着自己被收走。苏寒对所有这些农田土地有着不可言说的情感，她喜欢赤脚走在土地上。她尤其喜欢种玉米的时候，她会假期时间和苏父一起撒种子，再用玉米特用的白色薄膜把种子和土壤都盖起来，一条一条的铺开来，像天上飞机飞过留下的长长的尾气。玉米出苗的时候，她和苏父一起把薄膜挑破，让小玉米苗探出脑袋，呼吸外面的空气，然后结出玉米。参与这样的劳动，让苏寒踏实心安。

　　又到一年庄稼大丰收，但是苏寒家种庄稼的人却不在了。人是什么都带不走的，来的时候独自一人来，走的时候独自一人走，恍惚之间，苏寒以为这一切就是梦一场。

　　她用背篓上午三背，下午三背的往回家背，将玉米放在2楼空地处散开晾干，满是丰收成果让苏寒心里得意的不得了。虽然肩膀被勒红了，但是她并不觉得疼，有时候做一些能让自己开心的事情的话，受点苦也是没有问题的。

　　晚饭时间她带着苏珊在四婶家吃饭。伍伯伯晚饭时间串门说他们家的今年庄稼收成很好，他们自己收不过来，要找人帮忙收。伍伯伯50多岁，家里老母亲70多了，他自己和老伴一起生活，天天早出晚归，非常勤快。他们的独生女儿已经外出打工了，在青山村，外出打工还是一件比较新奇的事情，因为出去的人也仅仅只有那么几个。女儿孝顺，月月打钱回家，两口子又勤快，身体健康，所以他们家从不愁钱花，苏父生病时他家借了500，说叫苏寒记着就行，什么时候苏寒可以像伍家姐姐一样出去赚钱了，就什么时候还。

　　“伍伯伯，庄稼什么时候收，你看我可以帮忙吗吗”苏寒问，她问完这个，心里有自己的盘算。

　　“有想办法，会给工钱喊两个人收，”

　　“那你喊我伍伯伯，我给你做事你少给我一点工钱，我欠你的钱，以后我慢慢还。”苏寒又想赚钱，又觉得跟伍伯伯要钱过意不去，毕竟她还欠着他们家钱。

　　“欠的钱没事孩子，不要太在意了，记得就行。我是怕你辛苦了，这些活很累的，”伍伯伯带着一种不相信却又疼爱的语气，脸上看着苏寒，微微笑。

　　“能行，有钱赚就行，我可以掰玉米，背玉米回来，还可以背稻谷，”

　　只要可以赚钱，能够减轻一下家里的负担，能让自己顺利上完学，吃这点苦算什么，吃苦赚钱和没钱闹心之间，她愿意选择用这副身躯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撒娇混天混地的小姑娘了。她开始思考很多事情，忧虑很多事情，也许以前那个快乐的苏寒，跟着她的父亲长埋于黄土之下了。苏父可以什么都不在管，但是她还活于黄土地之上，既然要活着，总要找些事情做，去生活。

　　“好，那你帮我们忙，你掰一背篓玉米加把玉米送回家，我给你1.5元。在我们家吃饭。”

　　“好，行，”苏寒心里算这着数，10背篓就是15，她和苏寒3个星期的生活费就有了。她心里感到非常开心，赚钱的滋味挺好的。

　　下个周末放学后，苏寒就开始了赚钱之旅，苏母也在她们的盼望中回家了。苏母黑了一圈，脸上看上去非常疲惫，除了给苏寒苏珊带了些吃的，其他的什么也未带，苏寒心里又开心又失落，失落是她以为会收到什么特殊的礼物，比如一件新衣服，但是却没有，开心是三个人围着桌子数钱，苏寒心里被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笼罩着，又幸福又无奈。

　　苏寒一天来回奔波了11趟，肩膀上勒出了红色的血痕，苏寒为了能继续干活，就在肩上多放了一些不要的烂布垫着去缓解背篓勒出来的疼痛感，晚上在伍伯伯吃饭的时候，苏寒的胳膊抬不起来了，握着筷子的手经常一抖一抖。劳作一天的苏寒，看上去更显的清秀单薄。

　　伍伯母为了招待干活的几个人，做了很多好吃的菜，有猪脚炖花生，辣椒炒茄子，白辣椒炒肉，小南瓜炒丝，还有米粉肉辣椒，玉米排骨汤，苏寒看着这一桌子菜，感觉心里特别温暖，她好久好久都没有这么吃过这样的好菜了。这些菜全部都是伍伯母自己做的，猪脚是过年时留下来的，花生是自家种的，白辣椒是自己晒的，每一碗菜都是一份辛勤劳动的成果。

　　回到家时苏寒的肩膀火辣辣的疼，苏母看着觉得痛的是自己，她给苏寒边搽药边流眼泪。

　　“是我没有用，没给你们好生活，让你这么辛苦”苏母说。

　　“妈妈不要这么讲，赚钱是我自己想去做的，我觉得开心有成就感的。”苏寒知道苏母是心疼她，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自己身上。

　　“可是我想着都心里疼，我在外面干活就经常想你跟你妹妹在家怕不怕，吃的好不好，有没有什么事情。陪着你们在家就没钱赚，赚钱去了就不能陪着你们，总是不能两全，我对不住你们，特别是你妹妹，还这么小，”

　　“没事的妈妈，我们都长大了，你不在身边，我们才会照顾好自己，才会想办法去解决一些事情，这对我来说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