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游》青木笋

2、花娘（二）

　　林钰，名钦，字钰。拜师在云虚道人山门下，自他五岁便随师父离家上山，至今日返乡探望。而他这徒弟的机缘，也是多亏了他师父的无聊得来的。
　　云虚道人是修道大成之人，已活千年，位列仙班。常留于人间，隐于山野，游历天下，不参与人间之事，以免坏了人间的因缘业障。但这神仙的日子，难免会变得寡淡无味，便一时兴起想收一个徒。恰巧此时，他在一座山上，捡到了穿着破烂锦衣，脸上脏兮兮的林钰。那时候的林钰睁圆了眼睛，攥紧了他的长到地的白胡子，盯着这拎着自己的白胡子老道，说：“老头儿，送本少爷回家。”
　　嚣张的竖子。他师父的第一想法。
　　修炼得道非一日之功，要在清净之地，摒除杂念，日复一日地去参悟、静心，不可间断。林家少爷被仙人选中，全家上下都欢喜如过节一般，但是林少爷却完全无感，只觉得是又多了一位老师，仅此而已，何必要这么高兴？他也不明白，为何爹娘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一会儿欣喜若狂，一会儿哽咽不语。
　　当云虚道人出现在自己家里时，其他人都跪伏在地，称其为“老神仙”，唯独他站着。母亲在一旁扯着他，要他跪下磕头拜师叫师尊，但他没有按母亲的话去做，而是上前去踹了云虚道人一脚，指着云虚道人的鼻子质问着：“你为何要我娘我爹伤心？！”他的爹娘和仆人都被惊吓到了，连声喊着：“仙尊赎罪啊！”林钰的娘亲将其拉到身边，叫他跪下认错，但也是将孩子护在身侧。
　　云虚道人虚捋了几下胡子，到不在意林钰的无礼之举，笑着说：“黄口小儿，灵台倒是明净得很。放心，你爹娘那是在为你高兴。你安心随我去，做我首徒，修仙证道，若有大成，功德无量。你的亲属，自也会增添福禄。”
　　自己随这道人腾云远去时，看到娘扑在爹的怀里哭泣，也哭了起来，后来的一个月里都没有理他师父，在随其修行了五年后才开口叫第一声“师尊”。
　　林钰坐在客栈房间的床上本想打坐，却想起了自己的幼年趣事，不自觉地勾唇轻笑了一下，当年的自己着实顽劣啊。再看看丁卯，登时微皱了眉，轻笑的嘴角抽搐了几下：不成器的顽徒。叫他抄书，此刻却已深陷在睡梦中，倒在地上，抱着红木圆凳垂涎傻笑，呓语着：“姑娘……你真好看……”
　　看着丁卯这深陷其中的样子，作为师父，虽有些恨铁不成钢，但小徒儿也只是修了五年的道，本性又是天真活泼的，不能要求太高太快。将床上的薄被盖在丁卯身上后，林钰走到窗前，推开雕花窗观望着下面的人群。现在是日入之时，街上的行人也在渐渐少去，已没有他们刚入镇时的热闹。
　　热闹的城镇归于平静，各家各户也开始做晚膳，袅袅炊烟升起，日光渐渐隐入山峰之下，一片祥和之景。但这平静之下，隐隐有不安在游走。
　　丁卯睡醒已是夜半，艰难地睁开睡眼，看到还在打坐的林钰，揉着眼睛说：“公子，我饿了。”
　　“我已叫了些吃食放在桌上，去吃吧。”
　　丁卯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从地上站起来。将手中的圆凳放好后坐下来，抓住桌上的鸡腿就开始啃，啃尽肌理后，便将鸡骨嚼碎吞下。虽已修成人身，但还是有着野兽的天性：喜欢用手抓，不愿意用食具；喜欢撕咬，不太会细嚼慢咽，吃相较粗鲁野蛮。林钰在出发前再三叮嘱、威胁丁卯：只有自己与他时可以放肆一些，但有旁人在时，必须要合乎礼仪。
　　林钰走下床，坐在丁卯对面，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其他指节扣于掌心，两指回勾，便将丁卯咬在嘴上的又一只鸡腿抽走了。
　　“我的鸡！”眼看着到嘴的鸡飞了，他惊叫了一声，恨恨地盯着眼前人。总有一天要啃了你，嗷呜。内心狠话连连，敢怒不敢言。
　　“丁卯，别忘了为师教你的。即已有人身，又想行于人间，那便不可不学人的规矩。”林钰说完便用手势示意丁卯拿起桌上的木箸。
　　如果可以选择，丁卯宁愿自己没有修炼出人身。四脚着地，自在飞奔的日子多好啊，想吃就去猎，扑倒在地就可以开吃。他的爪子原本只要抓、挠、踩压就好，而且威力十足，但现在……
　　吾本是一匹狼，而今却必须屈于此凡人的淫威之下，这已是极大地屈辱。然而，吾现在才发现，连这两根细瘦的剔牙棒都敢如此为难吾，可恨之极！
　　林钰看看徒儿拿不稳木箸的双手，再看看掉在盘子外的菜，便默默端起了自己的碗，再执起木箸，在丁卯惊讶、愤懑的眼神示威之下夹走了那只剩下的鸡腿。
　　“这菜不错，难怪你吃的这么急。”
　　看着林钰吃得如此斯文，细嚼慢咽，嚼而不露齿，口中食未咽下，不会再送食物入口，丁卯觉得很不服气。凡人能做到，吾是得道的狼，定也能有如此风雅之姿。
　　每每看到丁卯不服气却又努力学的样子，林钰心中甚是欣慰，便夹了一块牛肉递到丁卯眼前。丁卯本在努力握住木箸，闻到了飘在鼻子下的肉香，判断出这块肉离自己非常之近，“嗷呜”一口就叫上了夹着肉的木箸。看到对面的林钰含笑看着，乌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歪了脑袋看向一处。
　　两人吃了一会儿之后，丁卯皱了皱鼻，闻到一股香味
　　“公子，好香啊，像那些漂亮姐姐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他又转着脑袋，想寻到那气味。
　　“一会儿店家会送水上来，吃完记得用水清洗一下再休息。”
　　丁卯撇撇嘴，心中甚是不乐意。哪里来的这么多规矩？我用口水就能洗干净。虽然这么想着，但当店家送水上来时，丁卯还是老实地去开门，接过水。
　　这边丁卯在接水，林钰便走到了窗户边上，只打开了一点，便有一股香味飘进来，既不浓烈，也不刺鼻，且不像是女子的脂粉味，倒像是鲜花才会散发的清新味道。他随即仔细留意了这扇窗周围，想查看是否有人在作怪，却没有发现任何人或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