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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同意 ...

  •   在除夕前夕,何靖山约了简方重喝杯茶,叙叙旧。

      一小间几平方大的茶室,茶汤云烟袅袅飘起,两位年过半百的男人对坐,均已青丝华发参半,窗外雪花纷扬,一株有了些年头的梅花粗粗细细的枝干延伸,或结了花骨朵儿,或微张了娇颜,覆上了冰冰白雪,更衬得它生命张力十足,傲骨铮铮。

      两个人各执一杯茶,示意了一下,递到唇边,入口微涩,唇齿夹香。

      “方重,有些事情我们终究是管不了了。”何靖山率先切入话题,也没有什么铺陈的寒暄。

      “感情的事,谁都管不了。”简方重应和,面上也没有什么神情,心头却有些跳动。

      从这一位老朋友口中听到“方重”这两个字,已是久违,那些意外发生之后,两家人就不再有密切往来了,时间一长,十几年过去,再深的情义都是会浅淡散去的,而这一声稀松平常的称呼,恰好敲开了已经尘封起来的往事。

      “缘分这样的事,应该是要交给命运的。”他想了想,又随口添上一句。

      “也是,没想到我们这辈子未尽的缘分,反倒是在孩子们身上应验了……”何靖山说得有些惆怅。

      简方重呷一口茶,放下茶杯,又提起茶壶往两个杯子里添了茶水,是上好的临沧普洱,汤色红褐明亮,特有的香气徐徐悠长,促使着品茶的人深深吸了一口沁入肺腑。“那就随他们去吧,父母辈的事情,不该牵扯到孩子身上。”

      “听你的意思是同意了?”

      “我没想过要阻止。”

      何靖山低叹了口气,将茶杯捧握在双手暖着,看向简方重,会心一笑,如释负重,“我原以为你这一关会很难过。”

      简方重倒是笑得开怀了一些,“你应该是了解我的。”

      当年的那一件件事情之后,两家并没有任何的争吵打闹,也没有什么口角纷争,没有埋汰,没有责怪,毕竟从年少时就相识相知,一步步互帮互助搀扶着走来的,对彼此的心性都太过熟识了解,彼时情义甚笃,是真的拉不下脸面来究根结底,恶语相向,却也不曾平心静气的坐下来面对面的谈一谈。

      其实那时候,面对突发的接连的闹剧,转而演变成一系列的悲剧,能够拿捏住自己的理智已经算是对这一份情义最好的交代,坐下来谈什么都已经是于事无补的了。

      所以呀,心里存了顾忌,猜疑,有了芥蒂,却始终都憋闷着自个儿胡思乱想,也就注定他们的情分走到了尽头,万事万物都有命数,时候到了。

      其实何靖山说得没错,简方重这一关是不好过,他不想让简沁再去搅以前的那些浑水,他不想两家的孩子还有任何的情感纠缠,叹只叹偏偏有时候,命运就是这般安排的,他抗拒不了,违逆不得。

      初时求婚事件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简方重去找简沁探了探她的意思,当时的简沁没有过多言语,他只当是她一时置气把杜影云当成了与他抗衡的筹码,借着杜影云的力来争取“美满”的掌控权,自个儿的女儿他多少知道一些她的心性,当然,他也知道她暗地里搞得那些个小动作,既然无伤大雅那么他就陪着她玩玩,由她去折腾去胡闹,反正最后结局他是有这个能耐去帮她收拾的,倒也无妨。

      那一次,是他第一次凭借父亲这么个身份,正式的跟简沁说起两家的陈年旧事,但也不全然是和盘托出,说了一半留了一半,其中盘错的细枝末节牵连甚广,若是全都说开了,简沁即使是已经这个年纪了,也未必能够承受得了,她的心依旧纯粹得像个孩子,是真的简单,有一些太过晦暗的事,她不适合知道,不然,她是放不过自己的。

      最后那一句他说的,“简沁,明知道是错的事情,就不要去做。”是真心劝诫,不要一时胡闹迷了心智,错把虚妄当成了真。

      所以这一段时间,简方重是一直都坚信着,简沁是可以把这一件事情处理好的,理智的抽身退出,不再和杜影云有任何假意的纠葛。

      直到那一个深夜,他还清楚的记得是腊月廿二这一个夜里,当时已经睡下,简沁却是急匆匆的跑了来,不管不顾是否合乎情理。他们现在住的这一个别墅,对她来说多少是有些心理禁忌的,真的可以借用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一词来形容,所以简方重当时也是吓了一跳,赶紧起身去看看,然后,这父女俩,在书房里就这样谈了一夜。

      简沁跟他说,她是真的爱上杜影云了,他们决定结婚。这般直接了当的脱口而出,一点女儿家的羞态都没有,全然不扭捏,爱得坦坦荡荡。

      简方重沉默,一时无言以对,困意早消,只是真的一下子难以转圜过来,只能干瞪着眼细细琢磨消化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简沁是异常亢奋的,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想明白为什么深更半夜的要跑到这里来,但就是控制不住,她从来都不曾想过,在跟杜影云真真正正的明确了彼此的心意后,第一个想要迫切分享的人,竟然是简方重,自己的爸爸。

      她是真的想哭,忍不住,所以她的眼睛里一直都是湿润润的,有些许水分遮盖,鼻头也酸楚难忍,但又不想真的哭出声来,太过孩子气挺丢人的,所以就只得强抿着嘴唇,一副倔强的表情,眼睛瞪得大大的,强压着自己这一颗激烈蓬勃的心脏,已经跳动得没有韵律可言。

      简方重知道,今晚的简沁抛开一切跑来,放下面子,她是来恳求他的。她这般的一副模样,跟年轻的叶子太相像,眼睛里充满着美好的期望,却是把这一种期望孤注一掷的全然的托付在了他的身上,他不能亲手将它们挥散覆灭,不能。

      所以简方重同意了,他不是放心杜影云这么一个人,而是不忍心简沁好不容易筑起来的这般美的一个梦被他堪堪给打碎了。

      自以前的那一个家不复存在,他们父女俩的关系就一直冰霜满地。近几个月来好不容易有了渐渐复苏的迹象,他不能再一竿子把彼此打到原形,所以他动了恻隐之心,他不知道这是自私还是呵护,他也不确定杜影云这个人是否能给简沁带来幸福。他真的不确定,但他是真的答应了。

      简沁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喜极而泣,她扑过去拥住了简方重,自己的爸爸,两行眼泪划下,真的是情难自控,“爸,谢谢您!”

      这样的一个时刻,这般模样的一个场景,就算精明老练如简方重,大风大浪中冲刷而过的一个男人,也禁不起这样煽情的场面,虽说未及老泪纵横,但也确实泪光模糊,自己亲生女儿的这一个拥抱,是他这么些年以来,想都不敢想的一种奢求,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叙一叙他们父女俩这未尽的情分,如此甚好,甚好!

      但是此时此刻,面对着身前坐的这一位相隔得有些远了的老朋友,简方重郑重的提了一个要求,“我们两家还有沈家,之前的事情……不能让沁儿知道,包括叶子的离开。”

      何靖山一边右手缓缓的放下茶杯,一边抬起头来目光聚集凝视简方重,沉了一口气到腹部又徐徐呼出,想了想缓缓开口,“这些都是早些年就定夺好的,瞒了她这么多年,当然还是要继续守口如瓶。”

      简方重微的一笑,颔首以示感谢。转头望向窗外,白雪飘飘,又一个冬,又一年终结,他希望从此以后,岁月流长,安稳度日,亦或再来个儿孙满堂,也是相当不错的。

      何靖山静静的看着这样的简方重,与年轻的时候截然不同,曾经野心勃勃,手段高深,心思缜密,现如今,也只是一个想要平静和安然,回归于平民常态的老人了。

      那么他自己呢,变得如何了?当初接受杜敏清,私心不是没有,深山贫乡里的苦日子确实过得厌烦了,堂堂重点名校毕业的一名高材生,他不想再被锁困在那一个没有任何出路的落后乡村了。

      霍叶和杜敏清是同窗好友,何靖山和简方重亦是,只是比她们高了一届,机缘巧合简方重和霍叶成了一对,那么四个小年轻经常聚在一起就成了常态。

      那时候的感情纯粹,谁都没曾想什么身家背景,权势地位,大家伙志趣相投,气性相合,聊得来,能够玩到一起便是好相与的。

      初时,何靖山对于霍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她独立,自主,聪颖,强势,所以他对她极为欣赏,其中到底是否参杂了爱意他也说不清想不透,但应该是有所钦慕的。

      其实后来,何靖山和杜敏清的携手结合,还是得归功于霍叶的。

      那一个酷夏的傍晚时分,四个人在校门外的一家小餐馆吃饭,分离在即,气氛总归是有些压抑的,沉闷的。简方重,霍叶,杜敏清,他们三都是本市的,虽然不同于在校园里天天见面那般方便,但要经常聚聚走动走动也终归不难,唯独何靖山离得远,刚准备踏出校门一下子也没有合适的工作着落,所以决定先回家乡再规划筹谋一下好的发展。

      两个女孩子偶尔低头说说话,声音是特意压着的,但突然肢体手臂碰触,似乎有分歧推搡了起来。

      “何靖山,杜敏清喜欢你!”突地,霍叶朗声说出了这一句,挤满了学生的小店里蓦的一静,随即就嬉笑闹腾出声,这个点在这里的多是即将离校的毕业生在吃散伙饭,互相叙叙同学情,再好好的道一声珍重,告个别,所以对于刚刚上演的这一幕分离前最后的告白,是了然于心的,难舍难分的离别愁绪一下子就散了大半,大家伙的情绪氛围一下子就调动起来了,热烈的,欢畅的,处处都洋溢着青春稚嫩的气息,对即将到来的明日充满了激情,壮志酬酬,蓄势勃发。

      四周都是热热闹闹的,唯独他们这一桌显得格外安静。

      杜敏清红了脸低垂着头只敢一个劲的往地面看,何靖山一手端着大半碗啤酒搁置在离唇口五六公分的距离,简方重已经忍着笑趴府在了饭桌上肩头还一颤一颤的,霍叶瞪着眼警告简方重消停些别捣乱,差不多得了。

      其实,杜敏清对于何靖山的好感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过去的两年时间里朝夕相对,吵吵闹闹,日久生情在所难免,就连简方重都看出了些端倪的,偏偏何靖山这个榆木脑袋没有任何的察觉,也是,他更多的注意力应该是都放在了霍叶身上吧,只是奈何夹杂在这种状况下衍生的感情他是开不了口的,只能是压抑自己不去探索任何的情欲爱念。

      “我……我……考虑一下……”何靖山结结巴巴的说完这一句,就把碗重重的搁在了桌上,逃似的飞奔而去。留下简方重和霍叶这小两口目瞪口呆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干瞪眼。杜敏清满脸通红的稍稍抬起头来,看着何靖山奔逃而出的那一扇门,早已不见了人影,眼里噙着泪,嘟嘴抽噎起来。

      那个年代的人,都面薄,更何况以杜敏清这样的出身哪受过这样的委屈。好在,在当晚的那一片漆黑草地上,何靖山笨拙的牵起了杜敏清的手,个中缘由,恐怕也就只他自己最是清楚不过了。

      后来,一晃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们终归是这般携手走过来了,不枉当年霍叶霸气的媒妁之情。

      但是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刻,何靖山平躺在床上双眼睁开直面黑暗,心里总觉得空缺了一块,明明什么都有了,明明是自己想走的路……长长的叹息,无声无尽。

      选择了什么样的路,就会迎来什么样的人生,性情也会随之改变。

      在商场上,简方重的狠厉,是放在明面上的,可以说是光明正大的使手段,耍计谋,拼能力,他所得到的一切好像都是理所应当。

      但何靖山不是,他是隐忍的,小心的,面上平静安然,实则波涛暗涌,他必须处处小心,步步维艰,他必须时刻筹谋,探察局势,他必须窥测人心,先发制人。所以他这一生走到了如今这一步,维持着表面的“道貌岸然”,已经是很累很累,但是这样的一个“面子”已经戴得太久太久了,再也摘不下了。

      造就这一切的,是不是就是深埋在骨子里的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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