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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眼中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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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滴答、滴答……
叮~~~~~~~~~~~~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了。
“玫子,祝你生日快乐!”
一大捧艳如朝阳的红玫瑰就出现在了刚刚放下手的玫子的眼前。
“哇,太美啦!亲爱的,谢谢你。”
玫子一个旋转跳跃,直接搂上了对面男人的脖子。她切身地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开心到飞起。
男人的眼眸灿若星子,在星光和路灯的辉映下,更显炯炯。
玫子第一次见到这双眼,就呆立当场,挪不开眼。直到眼睛的主人注意到了她突兀的视线,慢慢走了过来。
玫子仿佛看见星星从天空中缓缓下落,渐渐接近了自己,最终,停在了自己的眼前。
“小姐,小姐?您还好吗?”
“啊!”玫子如梦初醒:“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纵使一向以没心没肺自居的玫子,也多少有些脸热。也不知是羞愧难当,还是春心萌动。
星星非常绅士,并没有太过责难,反倒冲着有些无措的玫子笑了一下。
“没关系的,您没有不舒服就好。看您有些失神,还以为您中暑了。”
随即摆摆手,转身就要离去。
“啊!等一下!”
眼看星星逐渐远去,玫子言比心快地叫出了声。话音落,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做了件蠢事。
玫子有些难堪。
星星应声回了头,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玫子深吸了一口气,心道,既然已经如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三两步追了上去,直接伸出来手机。
“能留下你的电话吗?”
男人明显愣了愣,眼里的星子仿佛被云雾遮住了一瞬。
“嗯……方便告诉我原因吗?”
玫子把话在心里嚼了三遍,终于鼓起勇气,抬起了眼睛,直白地把话说出了口。
“因为,我要追你。”
男人一呆,随即爆发出一声爽朗的大笑:“你真有趣。”
然后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就着玫子的手,在她的手机上按下了自己的号码,然后拨了出去。
随即挥了挥手,利落地转身离开。
第一次见面的惊喜和现实的浪漫重叠交织,在玫子的眼前组成了一幅幸福的走马灯。玫子也切身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红玫瑰的瑰丽映照在男人星子般的虹膜之中。一瞬间,让玫子有种错觉:人生圆满不过如此,一人、一花、一世界。
玫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直到,笑醒了自己。
晨光微曦,房间中似亮非亮,玫子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反应半晌,才清醒地想明白自己究竟做了怎样一个让人怀念的故梦。
玫子有些想哭,微微吸了吸鼻子,摸下了床,走到了窗边。
玫子拉开本就不厚的布艺窗帘,窗台上摆着一瓶单支玫瑰。玫瑰如霞似血,透着鲜活饱满的红色。花瓶的倒是别致:底座是一个红色祥云纹的圆球,颈子细长,好像实验室里鹅颈烧瓶的细口,独独能通过一支玫瑰的口径。
这个花瓶,还是当年两人一起找人定制的。
玫子的手指拂过玫瑰的花瓣。
自从瓶子做好的那一日起,就从未缺过玫瑰花的衬托。想到两人之间的小情趣,玫子的的嘴角不自觉地挂上了一丝浅笑。但转瞬,就冷了下来,眼里揉着化不开的落寞。
星星已经离开她三年了。
三年前,一场意外的交通事故,把她的星星召回了天堂。
事后检查,据说是车辆出厂时就固有的刹车故障,经过长时间的磨损,一时间爆发。星星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冲下了盘山公路,车毁人亡。
玫子至今不敢去看事故现场的任何照片,她知道,那个皓朗的男人,再不会睁开他星子般的眼睛,温柔地看着自己,在两人的小窝里对着她淡淡私语。
想着想着,玫子的眼中不自觉地滴下了几滴清泪。泪珠顺着花瓣流落,随瓶颈滴到了花瓶的圆底里。玫子视若无睹,只是慢慢俯身,轻轻吻了吻如泣血般的花朵。而后转身离开了窗边,默默走上了阳台,点燃了一支烟。
玫子深吸一口,缓缓吐出一道薄烟。缭绕的烟雾迷了玫子的双眼,她仿佛在青烟中看到了一朵披纱的玫瑰。虽少了几分娇艳的色彩,但反倒更合她此时的心境。
无色、凄清。
玫子想起两人共处的最后一晚。
那日的他,无比温情。两人睡前喝了不少酒。他说第二日要去邻市出差,大致有一周左右无法陪在她的左右。临行前,他专门买了七枝含苞待放的红玫瑰,让玫子一日插一枝。直到所有花都插完,他也就回家了。
这次出差归来,两人就打算去领证,从此黄泉碧落,不离不弃。
玫子感动得几欲落泪,深深和爱人吻别。
谁知,这一吻,却是永别之吻。
‘叮咚~’
一道清脆的门铃声打断了玫子的思绪。玫子有些不解:这才几点?就有访客。
她从猫眼中向外望去……没有人。
玫子摇了摇头,以为是精神不振导致的幻听。正欲转身离去,门铃又适时的再次响起。
‘叮咚~’
玫子再次从猫眼看去,依旧空无一人。
这次,玫子没有转头离去,而是默默打开了门,呲了一条小缝。
老旧楼道里的灯,坏了许多盏,但还好,玫子家门口的两盏灯,还依旧□□着傲视群雄。
但摇摇欲坠的两盏明黄色灯泡,反倒衬得周围的黑暗更加显眼。
玫子有些不安,她从门缝里一望,霎时间,脸色大变。一声惊破天地的尖叫从玫子的喉咙中挤了出来。
“啊~~~~~!”
门外的地面上,不多不少,正正摆着七枝含苞待放的白玫瑰。那方向和位置,仿佛是在给逝者上供。有种说不出的阴森和瘆人。
玫子‘啪!’的一声,关上了门。接连倒退几步,撞到了后方的窗台之上,险些撞倒了窗台上的花瓶。
她慌乱地一手扶住玫瑰花,手指不小心中招,被玫瑰的尖刺刺到。玫子抽了抽手,仔细一看,还好没有出血。
玫子攥紧了红花的花瓶,双手捧住底部的球型底座,开始不住地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你都已经不在了,还是不肯放过我。”
“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已经三年了,就算是给长辈守孝,也该够了吧。况且,况且……”玫子又换上了一副发狠的面孔:“况且,本来就是你的错,是你先背叛我的。”
“我知道,你是故意接近我的。”玫子边哭边说:“你明明有女友,却来故意接近我,无非是看中我父亲的公司罢了。”
“骗子!”
“骗子!”
两道声音在玫子的脑海中重合了起来。
男人前脚离开家门,玫子就狠狠地把红玫瑰扔在了地上,转身回房,换上了一身方便行动的运动服。出门,跨上一辆纯黑色的机车。一路尾随着男人的车辆而去。
她眼睁睁地看着男人戴着蓝牙耳机,和耳机那头的女人亲热通话,放肆大笑。她看见男人用点烟器点燃了一支香烟,深吸了一口,然后如释重负一般地轻蔑地吐了出来,眼角眉梢挂上了一丝嘲讽的笑意。
他还是一样,抽烟的时候从不开车窗,倒是把内循环开到最大——他喜欢烟气的味道。
浓郁的东方凋香氛从空调口的位置缓缓散出,和香烟的味道交织在一起,混合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刺激的味道。
男人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阿嚏!”男人按灭了烟头,皱眉看了看冷风口:这个蠢女人,总喜欢用这种重香来掩盖车上的烟气。真是鸡婆!还非得抹在空调口上,真是白痴!
随即又冷冷一笑:哼!自己在昨夜的红酒里加了些料。马上,马上就能顺利摆脱这个臭三八,还能顺利接手她的财产,然后,和小蝶一起双宿双飞了!
头盔后,玫子的嘴角也同样挂上了一丝冷笑。
她停下了车,驻足不前。
“叮铃铃~”男人的手机又在此时响了起来。
三秒之后,只听一声巨响,浓郁的黑烟从盘山公路的山脚下升腾而起。
玫子笑了,笑得十分灿烂,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没错,她就是喜欢在车里涂抹香调浓郁的香氛,单身时如此、交往时如此、今天,也是如此。
不对,今天,有些不同。
今天,她在香氛里多加了一味料。
盘山公路本就曲折难行,想来,因困倦而出事故的,也不在少数吧!
两日后,调查结果出来,果然是以事故结案。玫子,最后一次在停尸房见到了陨落的星星。
停尸房的气氛可不怎么好,悲悲戚戚的父母,面无表情的医生,以及一言不发的她本人。
玫子的父母也在这里,怕是想送送准女婿最后一程。
玫子没有说一句话,同样,也没有人来找她搭话。大家自说自话地体谅着她的心情,毕竟,所有人都认为他俩鹣鲽情深。
玫子,是最后一个离开停尸间的。临走时,她摸了摸自己的皮包,小心地把它抱在了胸前。
回到两人曾经的爱巢,玫子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拿出了自己的眼镜盒,缓缓打开。
玫子曾经最为着迷的星河,正静静躺在眼镜布的下方。只不过,神韵早已不在,虹膜也褪成了死寂的灰色。
玫子才不管这么多。
她小心翼翼地把眼球捧在手里,最后吻了一下,就像曾经她无数次地,吻过那个人的眼睛。
她走向窗边,摩挲着之前定制好的花瓶,思考了良久,终于,把手中退化的星星装进了瓶里,然后,插上一枝含苞待放的白玫瑰。
玫瑰花仿佛是汲取到了超效的生长剂,轻轻一抖,迅速以开花的方式回报了慷慨的主人。花朵由纯白变成浅红,又最终走向夺目绚丽的深红色,仿佛血液在花脉中涌动,是真正的娇艳欲滴——只不过,滴下的是鲜血。
玫子,满意地睡去了。
在男人死去的第七天,玫子在凌晨四点被敲门声惊醒,她开门查看,什么都没有。
但临关门前的一低头,却彻底击毁她的防线——门口的地毯上,摆着不多不少七枝含苞待放的玫瑰,只是,颜色是纯白的。
这是第一回的白玫瑰。
从那天开始,每月的五日,她的门口总会有这么一份准时的礼物,仿佛是在提醒着她,她曾经犯下的罪孽。
整整三年份的白玫瑰,在玫子的眼中交替闪现,她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拼命地抓紧了花瓶,使劲盯着瓶中的红玫瑰,趴在窗台的边上痛苦地晃着脑袋。可即使是瓶中的那一抹鲜红,也无法驱散她眼中的幻像。
玫子终于奔溃,哭喊着:“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餐桌上的水果刀,在旭日的照射下反射出了一抹希望的光亮。玫子眨了眨眼,终于在满眼的白花中抓住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举刀刺向了自己的双眼。
两道血泪顺流而下。
玫子,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释然地笑了。
“终于,清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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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郊区,两座并立的墓碑前,坐着四位头发花白的老人。
“亲家,孩子们已经走了三年了。”拄着拐杖的大爷慢慢说道。
“谁说不是呢。”旁边穿着正装的大爷接话道:“是我家玫子太傻,抑郁可以找医生看病,为什么要服毒自杀呢?还偏偏是放在自己的酒杯里!”
拐杖大爷深叹一口气:“我家儿也是个痴心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他开车的时候通知他玫子的死讯的。谁知他一时想不开,就随玫子去了。”
互相搀扶的两位大妈默默地抹着眼泪。
西装大爷们回头看了看:“没关系的,我们每月五号都来看孩子的,他们一定不会寂寞的。说不定,过不久,我们也能团聚了不是?”
拐棍大爷擦了擦墓碑前的祭台,两位大妈赶紧把手中的白玫瑰放在了两边的祭台之上,还顺道点燃了两支香烛。
“孩子们,知道你们喜欢红玫瑰,可这祭奠逝者,红玫瑰终究不好。”拐棍大爷顿了顿说道:“这两把白玫瑰,将就着用吧。爸爸妈妈们下个月还会再来的。”
正装大叔摸了摸墓碑前的红色祥云纹花瓶:“丫头、孩子,安息~”
“祝你们冥婚纪念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