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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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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三月,扬州情深
三月的扬州,天气微凉,暮雨潇潇地下着。
闲来无事的沈慕清,在阔别了人间一余载后,突生下山看看的心思。便由着心情,在这日离开了千灵山,下山走走。
此时已是傍晚,路上行人并不多,再加上暮雨潇潇地下着,能看见的,只有伞伞相接。
沈慕清也不知为何,突生了下边的心思,在山下小道上随喜走着。
不一会儿,雨渐渐大了,他便随着路上行人,走进了一家酒肆。
这酒肆倒不大像酒肆,人声鼎沸,客人们的桌上也有着许多不同的菜式。几乎每个客人面前都有几盘肉,看着不知都是些什么肉。
他找个地方坐下,掌柜的姑娘笑吟吟地过来问他要点什么。一瞬间,他竟有些恍惚。沈涫儿已经离开了约莫三四年吧,他也渐渐放下。今日看着这芳龄姑娘,竟不经意又想起。
他清冽的声音回道“不知姑娘这有些什么?”
“我这呀,有鸡鸭鱼肉,蟹猫狗肉。”姑娘又笑吟吟地回答。
沈慕清皱了皱眉,有些反胃。一个清清秀秀的姑娘竟用软声说出了这样的话。他已很久没吃过肉,何况是这些肉。
姑娘笑了笑,想到这样仙人一般的公子自然是不乐意吃这些的,便又道“我这是酒肆,自然还有酒。本店的名酒桃花酿也很不错,公子可有意尝尝?”
沈慕清本是不喝酒的,但竟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蓝衣姑娘端来一个玉壶,从里往外散发阵阵清香。沈幕清将银两放在桌上,颔首道“有劳姑娘。”
姑娘点了点头,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
沈幕清拿起玉壶,往杯中倒了大半杯酒,一口一口抿着,一杯又一杯。
这酒浓是很浓,浓到十里方圆都嗅得到。酒气却不大重,很少会让人喝醉。只是这沈幕清酒品极差,喝了一杯便有醉意
天完全黒时,他已整个趴在木桌上,嘴里不时喃喃“涫儿,涫儿”。
到了半夜,客人们都走尽了,蓝衣姑娘看他还无醒意,便放下门帘,给他披了层外裳,自己进屋歇着了。
次日清晨,酒肆姑娘起了身,看到他还没醒,便过去轻推他道“公子,醒醒”。
沈幕清睡眼迷蒙地抬头,想起昨日的事,看来自己是醉了,便红着脸说到“在下不胜酒力,出丑了,还请姑娘见谅。”
她连忙摆摆手笑着说“不碍事,怕是天气微凉,公子可有着凉?”
“无事,打搅了,先告辞了!”他着实有些难堪,匆匆请辞。
“哦,那公子慢走。”蓝衣姑娘转身去忙活别的事,沈幕清仓促地走了。
之后每隔几日,沈幕清总会下山到酒肆里品一杯桃花酿。
有时与同桌客人闲聊,有时出自姑娘口中,他渐渐知道了姑娘名叫碧荷,母亲去的早,这酒肆是她父亲的,十五六岁时,他也去了,剩下她一人打理酒肆。
碧荷独自一人撑着这小酒肆,倒也经营的生意兴盛。一个姑娘家的,不仅要做酒,还要做各种各样的肉菜,真当不容易。
而她热情开朗,酒肆的肉菜又风味极佳,总有许多客人愿意到这来吃。
沈幕清有些唏嘘,这样好的女子身世竟也不乏凄苦。
一日夏日高照,人们都不大乐意出门,酒肆里独独碧荷、沈幕清和一对老夫妇。沈幕清总是只要一壶桃花酿,少少地喝上两杯,也不爱说话。
碧荷闲着无聊,坐在他桌子旁眯眼笑着打趣他道“公子倒是有趣,不吃肉,时常到这酒肆里来做什么?”
他笑道“不过讨杯酒水。”她微微一笑,也不拆穿他。
他愈发喜欢到这小酒肆来,听她闲时说起她的父母“我娘是个富贵人家的幺女,我爹本是个猎户,不知怎的,两人竟欢喜上了,而后一起开了这家酒肆。”“我爹没读过什么书,我娘却极嗜书,他时常跑到五百里外的书市给她买书。”“桃花酿这名字是我娘取的。”“她以前常常给我念书,她走之后我就鲜少读书了。”
二人愈发熟络,碧荷总在人少闲暇的
时候同他聊天,尽管总是她在说。
偶有客人开起两人的玩笑,碧荷就会笑着回“我烟火气这么浓,如何入的了公子的眼。”
沈幕清却只是笑笑摇摇头“姑娘很好。”
流火已过,月圆之日,他又下山来。这天酒肆里基本没人,他到的时候,也不见碧荷。他有些好奇,想着约莫是在后院,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想了想,他一边向门帘走去,一边轻声唤道“碧荷?”
一个人影从后面钻进来“哎?”此时的她满手是血,头发略微凌乱。
“你怎么了?!”沈幕清一下惊慌了,着急的问。
碧荷一下扑哧笑出来“我在后院杀鸡呀!那鸡可跳了,让我追着它一顿好砍。”
沈幕清一下回神了,也挠挠头跟着她笑了起来。
“公子慢用,我继续忙活去了。”碧荷端来一壶桃花酿,自己又到后院去了。
“多谢。”沈幕清慢慢啜着酒,想着这些年过来的事。除了二三好友,他竟没有别的熟人了,过节时也总是孤身一人。大家都在热闹团聚的时候,他或许都不知那日是个节日。孤身一人,本就没什么好讲究的。今日却突然来了兴致,下山直奔酒肆。
到了傍晚,碧荷做好了一切。见沈幕清还在外面,便邀他一起吃晚饭。沈幕清本就无处可去,便留下与她一同,“打搅了”。
吃过晚饭,二人并肩坐在庭院中赏月。
“蟾宫真美,晶莹剔透,仿佛不可琢磨。都说月圆团圆,所以大家才会那么珍惜这个日子吧。”碧荷感叹的说。
“那都是有家可归的人需要烦恼的事,我这种孤家寡人倒没什么感觉。”沈幕清的声音清冷得像月光。
“公子也是孤独一人呢,从往倒未见你提过。”也是了,这样的一个团圆夜里,有家可归的人又怎会与她坐在此处闲聊。
“其实,我曾经有个妹妹。”沈幕清垂下眼帘,声音有些低沉。
似乎不想提及过去事,他问道“要不要一起去看烟花?”
看来他有着痛苦的过往,碧荷不想伤他的心,便答应了。
二人走到古运河桥上,静静并肩而立,看那姹紫嫣红,转瞬即逝犹如昙花一现。
桥上行人不多,如两人般矗立无言的更少。活脱脱一场色彩盛宴,伴随声声爆炸,仿佛将他二人与世界隔开。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索开。我以前也时常与我妹妹看烟花。”
“三年前,永远随玗江水去了,我没找到她的遗骸。”碧荷有些震惊,握住了他冰冷微颤的手掌。
“我和妹妹本是孤儿,她叫沈涫儿,爹娘小时候出事故意外丧生了。我和她住在爹娘留下的房子里。她和我都很爱读书,我字画书写略好,时常卖字画书法、跑堂补家用。”
“一次我与同僚去参加乡试,嘱托隔壁教书先生替我照顾她。涫儿向来懂事,我也叮嘱她不要乱出门,本以为到我回来时,也不会有什么事,只是造化弄人,偏偏就赶巧儿了。”
“乡试最后一天,有乡亲急忙托信来说涫儿被李丞相的儿子相中,要强行霸娶。我当时便慌了,全身起了寒战,只怕我会失去她。”说到此,他深深吸了口气,仿佛快要说不下去了。
“我急忙回乡,什么也不想了,只盼涫儿平安。”
“只是我如何急,如何赶,终究是迟了。我回到家的那个傍晚,门是敞开的,教书先生瘫坐在门口,满身是水,愣愣的发着呆。我冲去问他‘涫儿呢?我的涫儿呢??’他呆呆抬头看我‘没了,涫儿没了。’”他眼角湿润,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傍晚。
“李丞相的儿子李卓在当日带了媒婆上门,强行让涫儿换了喜服上马车。教书先生一人抵不过,便一直跟在后头,想找时机救她。只是这倔犟的傻丫头不愿被玷污,经过玗江时挣脱媒婆,跳了下去。”眼泪不禁流了下来,嘀嗒一声掉落在地,仿佛掉进那一盘月光里。
“后来教书先生跟了上来,也跳下去,寻了好久,终是没找到。我不相信,跑到了玗江去找,找了许久许久,也未找到。教书先生低着头,满脸不知是泪是水,对我说‘对不起,我没守住她。’我不记得我究竟如何了,竟昏了过去。”他自嘲地笑笑,为何当时没有跟她一起随着那湍急的河流去了呢?
“我想,我定要那李卓血债血还,不论付出何代价。”
“我想了很多法子,报官、下毒、买凶,什么都试过了,还是没用。”
“是了,我不过一介读书人,又能怎样呢?我真的恨我自己,本来是想让涫儿过上更好的日子,却没保护好她。最后,我提刀跟踪李卓去了一家赌场。我蹲了许久许久,等他出来,出其不意地向他冲去,可惜拼尽全力也只是砍伤了他的手下。”
“他并没有杀我,也未将我送至官府。不知是为了心中那一点零星的罪恶感还觉得我根本无法对他造成威胁。”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屋里坐着教书先生‘收手吧,幕清。你这副样子,涫儿看了也会心痛的。’我怎么能?都是我对不起涫儿。淹死那一刻,她有多无助啊,她一定在心里默念着让我去救她。我绝不会让她枉死。”
“教书先生拗不过我,给我出了个主意‘我听说李丞相是马丞相的政敌,你不妨去试试……’”
“我便匿名给右丞通了信,说左丞的儿子强娶民女,害死了她……没过多久就听说左丞相因私贪税款、灾银连并他那儿子被打入天牢、抄家……我妹妹的仇终于得报……我也终于放下……”说完不禁留下两行清泪。
碧荷轻轻握住他的手“都过去了。”
“那你后来怎么就到了千灵山上?”
此时沈幕清情绪已平复,又恢复了他那清冷的微笑“我觉得尘世似乎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自己到山上去住,图个清净。偶尔会下山,用字画换些银子,只是也没什么可买的东西。我的友人也会不时上山,与我探讨学问,时有学友上山向我讨要作品。”
“其实我之前已有一年半载未下山了,上次心情烦闷,便想下山看看。”于是便认识了你。
“那我是相当有幸呀,见到公子的次数倒不少。”碧荷调侃道。
“咳,是啊,觉得贵店的桃花酿很是不错。”沈幕清摸摸鼻子掩饰道。
“其实现在想想,生活还是挺有乐趣的。”
“人只要活下去,什么堪都能过。”碧荷突然睁大杏眼,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
附近一声爆竹声打断了两人,两人紧紧挨着,于微凉的夜色中传递阵阵温暖。
自中秋夜后,两人的关系变得默契,却谁也都没有更进一步。
一日,“扬州恶霸”张宇戈四方游玩,经过了碧荷的小酒肆,见色眼开,竟对碧荷起了心思。
“哟,这姑娘不错啊。”张宇戈带着一群喽啰大摇大摆进来,看起来活脱脱一个流氓地痞样。
“公子要在此吃食否?不要就别挡了小女的财路。”碧荷脸上挂着笑,语态坚决道。
“呵,小娘子脾气挺横哈,不如跟大爷走,多的是荣华富贵。”竟伸手去抓碧荷。
“公子自重!”碧荷躲开去。
“真是个恶霸,竟想欺辱碧荷姑娘!”食客们纷纷出声。
岂料,恶霸就是恶霸,竟将碧荷的店砸了!食客们纷纷逃走,也没人敢再出头。
“你!”
“呵,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给你三日考虑,要么跟我走,要么,下场你是知道的。也别妄想逃跑,不论你跑去哪里,我都有本事将你抓回来!”撂下狠话后,张宇戈又将其他东西砸个稀巴烂才走。
碧荷感到十分无助,莫非,她也要像沈涫儿一样寻死么?父亲留下的店怎么办?
没关系。还有三天,那便继续营业,看看还有什么出路……
次日,碧荷重置物品,还是早早开了酒肆,可直到中午,人也寥寥无几,与平日完全不同。
这天下午,沈幕清又来了。碧荷正怔怔地坐在柜台前发呆,沈幕清叫了她几声都听不到。
“碧荷,碧荷!”碧荷终于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碧荷不知道究竟要不要跟他说,毕竟不想牵连他的。
“我……”担惊受怕了一天,现在看到他,不知怎么的,眼睛竟酸酸的……
“别哭别哭……”沈幕清一下将她扣入怀中,莫名心疼。
“如此……这般……”碧荷哽咽着将事情说完,有了点点安心。
“这事你别担心,我来解决。”沈幕清拍了拍她的背,坚定地说道。
“相信我。”
“嗯……”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太守的政敌。
可自从左相出事,各类官员行事就较为收敛,很难找出把柄,也没打听到太守有何十分过不去的政敌。
眼下只有一条路可走:禀报巡抚……若成功,便可保住碧荷……
巡抚也不是好见的,沈幕清等了一天,也见不到他。
直到次日清晨,守了一夜的沈幕清终于见到了他。
“找我何事?”
“大人,草民有冤呐!太守之子张宇戈不顾他人意愿,强抢民女!”
“真有此事?”巡抚思询了一会儿,太守不好动,若是没有确凿证据他也无法定罪。
“可有证据?”
“两天后,他将到酒肆抢人!”
“好,那届时我会派下属和你一起去。”
“多谢巡抚大人!”
中午时,沈幕清将事情告诉碧荷,让她安心。
可碧荷心中总隐隐担心着,觉得会出什么叉子。
两天后,沈幕清和捕头李向早早在酒肆外等着。
到了中午,张宇戈来了。
只见他径直走进客源稀少的酒铺,竟坐下点了几个菜,碧荷则一直提心吊胆,没想到他会这么要求。
吃饱喝足后,他假意将桌上的杯碗不小心跌落,碧荷实在沉不住气,冲上去问道“你到底想干嘛?!”
张宇戈一把抓住碧荷的手腕,低声道“我想干嘛你还不知道么。”
沈幕清冲进来打开张宇戈的手,叱道“放手!张宇戈,你横行霸道,强抢民女,知法犯法,是要付出代价的!”
“张少爷,请随我走一趟吧。”李向说着就要去抓张宇戈。
“呵,强抢民女?你们哪只眼看到我强抢民女了?你问问她我刚才是不是要动手。我只是不小心打烂盘子,你们没看到她气势汹汹的样子么?我只是自卫罢了。”
“这……”碧荷不知张宇戈打的到底什么算盘,但刚才确实是她先出声……
“周围的食客也能为我作证吧。”
周围要么就是他的兄弟,要么便是普通百姓,哪里敢惹他。
“看到了吧?李捕快,这可是诬陷,赤裸裸的诬陷,我现在要告他!”
“这……”李向倒犹豫了,虽然早听闻张宇戈的恶名,但毕竟确实没什么证据。
“怎么?还要偏私不成?我可是朝廷官员的儿子,这不吃个十年八年牢饭出不来吧?”张宇戈邪笑,咄咄逼人。
“不要!我跟你走!”碧荷没想到最后还是拖累了沈幕清,急着要张宇戈放过他。
“呵,姑娘,你可别胡说,莫要诬陷了我!”张宇戈瞥了瞥她。
“张公子,这件事我自会处理,不会姑息。沈公子,请随我走一趟吧。”说完,李向看向沈幕清。
这件事恐怕没这么简单,若自己不走,根本没办法与张宇戈抗衡,不如先进牢里,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花样。
“好。”
回县衙的路上,两人议定沈幕清先进牢里,使张恶霸放松警惕,而后李向暗中盯着,看看有什么破绽。
“张宇戈,你到底想怎样!”碧荷气的眼睛都红了。
张宇戈挑起碧荷的下巴,“别着急啊小娘子,过几日风头过了,我就来接你。”
又转头对一群喽啰说道,“走”。
碧荷彻底慌了,她该怎么办?就这么逃走?她不能放下沈幕清不管。
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在洞房时挟持他!
浑浑噩噩过了几日,张宇戈闯进来,还带着几个丫鬟。撇了一眼道“带她上轿。”
碧荷也不慌也不闹,她已经做好了准备,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是多么需要沈幕清。
星眸一闭,留下两行清泪。
希望有缘来生再续。
到了张府门口,下轿碧荷隐约看到李向的人影,突然顿住了脚步,想到了什么,决定赌一把,大喊“我不进去!”
“呵,怎么,不想要沈幕清的命了?”张宇戈阴险地说道。
“你这是强抢民女!”
“那又如何?反正今天我要定你了,别再妄想有谁会来救你!”说完拽着碧荷的手就要往里走。碧荷见状,忙挣扎着要躲开。此时没人出来,无人说话,她有些慌了。
“张公子,你要干什么!”闻声,碧荷松了口气。
“呵呵,是你啊李捕头,又见面了。”说罢不同声色的松开碧荷的手。
“张公子,先前你说造人诽谤,现在无话可说了吧?”角落里又走出一个人。
张宇戈脸色一变“巡、巡抚大人……”瞬时就抖了抖。他早听闻新上任的巡抚刚正不阿,铁面无私,不畏权贵,爹还曾警告他要收敛点,没想到居然被撞上了!
“这位姑娘,你且先回去吧,沈公子很快就能放出来,剩下的事交给我们便好。”
“谢谢大人!谢谢李捕头!”碧荷潸然泪下,跪了下来。这么久的噩梦终于结束了,她怎能不高兴!
“姑娘快请起!回去时小心些罢。”
作者有话要说: 短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