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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小宝肚子里有十万个为什么。他问我,为什么快乐的时间总过得快,难受的时候却过得慢。我说,因为快乐的时候不会去注意时间,快乐快乐,一高兴就会感觉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解释得乱七八糟,但小宝听懂了,我摸着他的大脑袋,赞他是个有思想的哲学家。
      我把小宝送去姐姐家,我又要上班开工了。小宝说得没错,快乐的日子还真他妈过得快。
      凡事开了头,总要努力做下去,不管开不开心,无论多无聊的事情,我也总能找到点乐子的。比如现在,我一进办公室,就和手下的几个人一起打扫卫生。北方的城市就是一个脏,我拿了抹布擦桌子,说,这桌子上落的灰,就是时间拉的屎,咱们都是铲屎官,来,快点把屎清理干净。说完我笑得前仰后合。小张他们几个莫名其妙,搞不懂过了个春节,之前那个总是一本正经的老板受了什么刺激,一下子变成了疯婆子。他们表情讪讪,我觉得更可笑了。这一群没有幽默细胞的家伙,一点也不象年轻人,简直比我还老。我要给老三提意见,下次再招人,一定要把活泼幽默放第一位。
      终于把办公室的地板擦得光可照人,老三披着一身雪花进门:“大家新年好,什么笑话这么好笑?”他一走过,身后留下一串脚印。
      “哗,下雪啦。”大家一起挤到窗前去看这新年的第一场雪,也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年少时,觉得下雨下雪浪漫之极,现在想的却是,这一下雪,回家又该堵车了。这该死的雪。
      大唐去世的那天,也是下着雪。
      我走去我办公室,关上门,站在窗前呆呆地看着外面飘落的雪花,心情瞬间象蒙了灰,桌子上被擦落的灰尘,都迷进了眼睛里。
      在我还没有出生,我和唐家的缘份就已经定下了。
      我爸和唐爸最初在一个单位上班。老爸为人耿直,脾气不好,不会为人处事,混到老也只是个技术员,唐爸却官运亨通,一直升一直升,最后官至局长。
      在唐爸还只是科长那一年,我哥和老三的二哥在大院门口玩耍,从此失踪,再无音讯。是的,我曾有过一个哥哥,老三也曾有过一个二哥。失踪的那一年,他们一个四岁一个三岁。我妈和唐妈同病相怜扎堆取暖,两人不是相约着千里奔波着去找孩子,就是一起坐在小黑屋里相对垂泪,从此两家走动频繁。当几年后她俩几乎同时又怀上我和老三的时候,她们商量,如果是一男一女,就此结为亲家。
      我早产,比老三大十天,从小他叫我姐,如果他不肯叫,我就追着揍他。同学都笑他,有个忒厉害的媳妇。我神经大条,什么媳妇不媳妇,反正有他在身边,院子里的混小子们从来没人敢欺负我的。
      直到有一天,当老三的大哥参军多年的大唐复员回来,他穿着绿军装站在我家门前,对我妈说阿姨好时,我一下子象是被雷劈中。阳光下的大唐,象是横空出世,披着金光,英姿飒爽,微笑时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象一头又凶猛又温柔的兽。
      大唐伸手拍拍我的肩:“小梅长这么高了,成大姑娘了。”
      我呆呆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老妈打圆场:“这闺女,从小就木讷,连个招呼也不会打,读书越发读成傻子了。”我转身跑进家,把门关的山响,我恨我妈!
      我从此不再愿意当老三的媳妇,谁再开玩笑我跟谁翻脸,顺带也对老三带搭不理。我才不要嫁给老三那个嘻皮笑脸没个正形只会喊打喊杀总象洗不净脸的毛头小子,我有了我的秘密。虽然,这个秘密可能永远只是个秘密。因为我知道,就象我不喜欢老三一样,大唐也不会喜欢我这个毛丫头。他喜欢的是我的亲姐姐。我那个在老爸老妈爆发战争时把我护在身后,给我梳头洗脚,细言软语辅导我功课,给我织漂亮毛衣,教我初次来潮时怎么用卫生巾的姐姐。
      我以为我喜欢的人,姐姐也会喜欢。但是,不。漂亮的姐姐有太多的追求者,大唐和姐姐的那些追求者一样,不过是单相思罢了。虽然复员回来的他借着两家世交的便利经常来家找姐姐,但姐姐自始至终,不为所动。在我眼里近乎完美的大唐,为何就获取不了姐姐的芳心呢?我想不明白。
      我心情矛盾纠结,又想让姐姐喜欢大唐,又不想让姐姐喜欢大唐。我是在这种纠结中,度过我的青春期的,这种长年积郁的复杂情绪,也令我成为一个性格乖张沉默寡言,并不讨人喜欢的人。除了老三。
      在我高中的时候,姐姐结了婚,新郎不是大唐。一年后,大唐也结了婚,又过了两年,唐爸因贪污罪入狱,大唐离婚,接着,他辞职下海经商。
      经历过三年高中生活的人都知道,三年的紧张学习如炼狱,晚上十二点睡觉,早上五点之前起床,三年如一日。已经随唐爸搬出大院住上独院的老三和我不一个学校,忙于学习的我们见面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
      但是他爱写信,他常常给我写信。比如他摸底考试考了全年级一百多名,退步了好几十,他很沮丧,他爸说如果他考不上大学,就让他去当兵,他说他才不要当兵,他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要战,也只为自由而战。如果考不上大学,他就去流浪,他要当一个行吟诗人,他吟: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去用它寻找光明……我简直被他的信迷住了。
      过了多年,我才知道,他写的诗是抄别人的,他是个骗子。
      大学时,他的信更频繁,经常会有“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这些豪情壮语,但我还是从他言辞模糊的信里知道他每星期都领着女同学去公园溜冰,喝过酒,打过架,竞选学生会主席没有竞选上。
      当我看到他用沮丧和担忧的语气告诉我他哥刚办了离婚手续,又辞了公职下海经商的时候,我欣喜若狂。一放寒假我就回了家。
      回家多天,我也没有见到我想见的人。我借口去找老三,去了他家。偌大的房子只唐妈一人,孤苦伶仃,一见到我死拉着不让走,献宝似地把家里的吃食都拿出来招待,只求我能和她多聊一会儿。我心一软,索性知会了老妈后每天下午都买了菜去陪唐妈吃晚饭。同学约我出去跳舞看电影,我都推了。唐妈只是寂寞,其实她并不老,甚至风韵犹存,语言又幽默,晚上和她吃完饭,散散步看会电视聊聊天,非常温馨有趣。我最爱听她讲她当知青时和唐爸偷偷约会时的趣事,那一刻,我很专心,甚至忘了初衷。我也知道老三不会回来,他在放假前已经给我写信,告诉我他要和同学去云南采风,如果买不到票,他过年就不回来了。
      其实,我也分不清,是我陪唐妈还是唐妈陪我。老爸老妈自从姐姐结婚后,可能是老了,火气没有那么大了,两人吵架渐少,平日里对我严苛挑剔的眼光也日渐慈爱,我却惶恐不安了。我习惯了在他们的争吵声里,躲在姐姐的身后,悄悄找一个角落呆着。现在少了姐姐,突然被他们关切的目光包围,我只想逃。我从小就羡慕老三有个温柔美丽的妈,在他家渴了有绿豆冰糖水,饿了有点心,糖果盒里永远有好吃的糖果,玩得再疯,也不会有人大声喝斥。有一次在他家我不小心打碎了花瓶正呆立不知所措时,唐妈跑过来却拉着我的手切切地问,有没有砸到?疼不疼?扎到手没有……唐妈的怀抱是那样温暖。
      大年三十的晚上,我在家早早陪老爸老妈吃了饺子,比平常晚了一个小时往唐妈家去。老妈虽然在家里个性强硬与老爸争来吵去,对于大节却通情达理。她帮我拿了围巾送我出门:“你唐爸在监狱,这种时候你唐妈肯定心里不好受,你好好陪她,天冷,如果太晚,就住下不用回来了。”
      天阴了两天,预报有雪,我走到半路,开始有雪花从天空飘了下来。我的心情说不上是好还是坏,又一年要过去,总也是没滋没味的过罢了。
      “来得正好,老大,老大,小梅来了,下饺子。”我一进门,正在切水果的唐妈站起身,冲厨房喊。
      大唐回来了!我打了一个机灵,一个不小心,一头撞在他家的推拉门上,疼得我直呲牙。
      大唐手里拎把刀从厨房出来,挥了一下,冲我一笑:“小梅来了,新年好。”
      我忍不住退后两步,我怕的不是他手里的那把刀,而是他那一口白牙的森森一笑,美人有一顾倾人城的,那男人的笑呢?倾的是人心么?
      “哥好,哥新年好。”我回得嗑嗑巴巴。
      大唐看我的眼神有一秒钟的停滞和疼痛,被我迅速地捕捉。他看到我,想到了姐姐吧。我不禁黯然。他仍是爱姐姐的。
      身后的唐妈把一杯热茶被塞进我手里:“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马上开饭,今天你哥在,咱俩吃现成。”
      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响,我如坐针砧。
      门铃又响,是高凡。高凡明显是老三授意的,掂了几袋水果唏哩哗啦地进门,一见大唐在,立马围坐桌前,闹着要和大唐哥俩好地喝俩杯。
      唐妈包的是白菜牛肉馅饺子,比老妈包的猪肉萝卜的好吃,一晚上吃两顿饺子,倒也不赖。我只埋头苦吃,不敢看对面的人,一桌子的菜,我只吃眼前的那盘。
      高凡可恶,喝了几口酒就开始挤兑我:“小梅,你知道老三这次出去玩都和谁一起?听说有女生哦,我给你提个建议,为了老三不被别的女生抢跑,你最好快快收拾,直杀云南,千里寻......”
      我气得脸通红,用筷子敲他的头,让他闭上臭嘴。偷撇一眼大唐,他和唐妈都笑眯眯地看着我,他们都默契地觉得我和老三在一起是天经地仪。他们问过我没有?我更加生气,忍不住想向高凡的心上插刀子:“高凡,你当年苦追的那小霞已经有男朋友了,你知道不?”
      “知道啊,那有什么,老子已经不是当年的老子,老子现在有一片森林,还在乎那颗歪脖树?”
      “凡啊,你自称老子,看来,你老子当年揍你揍得不够狠啊。”唐妈忍不住打趣高凡。
      “我现在比我爸高半头,他想揍我要想一想了,再说,他老了,没我跑得快。”
      大家一起笑。唐妈的脸虽是笑着的,眼光却又有一丝失神,高凡的眼风也足够明亮,马上转移话题。我也连忙打岔:“啊,晚会开始了,咱去看电视。”
      我悄悄握住唐妈的手,唐妈强笑:“也不知道三儿现在在哪里疯。”
      我从兜里掏出老三的信:“他写了信,妈妈,我给你读读他写的诗吧。”
      唐妈凑过来,我轻声给她读:
      渡过黄河
      渡过长江
      我坐着绿皮火车
      跨越在时空里
      穿梭在历史里
      我追着前人的背影
      把自己也走成背影
      山高水长啊千帆过尽
      我向着那片阳光
      无法停下脚步
      我无法停下的不只是脚步
      还有对虚幻的不肯屈服
      我那灵魂仅有的权力
      至高无上
      我要站在辽阔的高原
      唱一首自由而忧伤的歌
      青青子衿
      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
      沉吟至今
      ......
      唐妈含泪而笑:“写的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是自由诗啊,妈妈,三儿最会写诗,不知迷倒了多少女孩子呢。”
      “但是他‘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呢。”谁说唐妈没看懂?
      轮到我装听不懂,我指电视:“快看,快看,冯巩出来了。”
      我眼看着电视,耳朵却支愣着听饭桌上喝酒的的两人聊天。全程都是高凡在胡侃。高凡高中只上了一年就去当兵,今年刚刚转业,分去了公安局,正志得意满。大唐话少,可我也听到了几句有用的信息:他接了几个绿化的小工程,买了个破吉普,人手不够......
      看完春晚,我坚持要走。唐妈拗不过我,强行哄高凡回家,拆散了俩人的酒摊,让大唐送我。我看了看桌上的酒瓶,一瓶空的,一瓶也只剩了小半瓶。两人喝得不少,高凡几乎是被大唐架出屋去的。高凡家离得近,出巷子拐弯就到,他出了门大叫一声“好大的雪啊”抓起一把雪团了个雪球就塞到了我的脖子里,不等我尖叫,就抱着头哇哇大笑着跑走了。
      大唐笑骂着高凡是个坏小子,过来帮我掏雪。我弯着腰低头等他把雪扑打出来,我顺手抓了把雪扔到了他的脸上,然后也学高凡抱着头就抱。
      跑了几步,听后面没动静,就停下来扭头看,只见大唐笑嘻嘻慢悠悠地走过来,脚步虚浮歪歪扭扭。我放松了警惕,喊他:“哥,你没喝多吧?”
      “多了。”
      大唐的话音还没落,手一扬,一颗白色炮弹就飞了来,一下正中我的鼻梁,我啊一声,脚一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没事吧?”大唐跑过来,蹲下,并没有急着扶我,一只手搭在我肩上,小心地问我,一只手轻轻地替我擦掉脸上的雪。
      他黑漆漆的眼睛离我那么近,温柔、关切,呼出的白气湿了我的眼眶,嘤一声,我下子哭了出来。
      “哪里疼?扭住脚还是硌到腰了?”大唐一下子慌了。
      我一边哭,一边挣扎着要爬起来。
      他按住我:“别动,我抱你,咱们去医院。”
      我拼命摇头,泪珠乱洒:“不是,没事,没伤到,就是有点疼。”
      他的手握着我的手,大而温暖,我紧紧地反握,不愿松开。
      “那我扶你起来,地上凉。”
      在他的搀扶下,我忍痛站起来,走了两步:“没事,哪也没伤到。”忽然又羞惭地笑了,手里抓握的雪球塞向他的脖子。
      大唐没动,任我塞到领子里,抖了抖肩,吸了一口凉气:“啊,正好醒醒酒。”
      他握着我的手没有松,我也没有松。说是他扶我,其实是我在扶他,或者说是互相搀扶。我一瘸一拐他脚步踉跄,走到巷口,他拉开旁边一辆落满雪的吉普车门说:“上车,我开车送你回去。”
      “你喝了酒。”
      “没事,我开慢点。”
      我想反对,但已被他硬塞进车里。他绕过车头,擦了擦车窗上的雪,从另一边上车打火。打了一次,没着,再打一次,车哼哼着仍旧没有发动着。他捶了一把方向盘,骂:“破车。”接着再打,还是不行。
      难道车是听从了我心底的欲念,才不乖乖发动的吗?
      “哥。”我小声地叫他。
      “嗯。”
      “别急,可能是天太冷了,咱就坐在车上欣赏一会儿雪吧,等我的腿不太疼,我可以走回去。”
      “嗯,好。”他终于放弃打火,一下子就躺倒在座椅上。
      空荡荡的街道上不时有鞭炮声炸响,更显得夜晚的冷清。雪落得急,车窗上很快被雪落满,遮得严严实实。密闭的车厢独成一个世界。
      心里塞满心事令我一刻也不能安生,我在座位上折腾半天,看半躺在座位上的大唐快要睡着,连忙叫他:“哥,雪越下越大了。”
      “兰兰......”一直闭着眼睛半躺在车座上的大唐坐起身喃喃地回我。
      我一愣,以为听错了,但我瞬间明白大唐叫的是谁。我和姐姐不但长得象,声音也象,他在醉酒的情况下,把我当成姐姐我不意外。我没有反驳他,大着胆伸过手去,去探寻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哥......”
      “兰兰,我爱你,兰兰。”
      我的手被他紧紧地反握,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拉进了怀里,他紧紧地抱着我,下巴抵在我的头上,痛苦地说:“我爱你兰兰,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你不爱我呢?”
      “我......我爱你,我一直都爱你,从我见你第一面开始......”我浑身颤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紧紧地抓着他的袖子。
      “真的么......你骗我,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一直对我视而不见,我已经很努力,但我忘不掉你......”他在哭。
      一个喝醉的男人,一个哭泣的男人,我心都要碎了,这是怎么样的一个求而不得。他爱着我姐,我爱着他,这样一个循环,我们在此刻同病相怜。
      “真的,真的,我爱你。”
      少不更事的时候,如果几个女孩在一起鬼鬼祟祟挤眉弄眼地说那个爱字,都会满脸通红,象是做贼。我十八岁的生命,还是第一次这么郑重地向一个男人说爱,这个字,那么陌生,却又象是含在嘴里的糖,随时都能把它吐出。
      又有一声鞭响的巨响,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那个温暖的怀抱里扎得更深。我犹疑了一下,试着伸出一直缩在胸前抓着他衣袖的手去回抱那个此刻虚弱哭泣的男人。
      “我爱你,一直都爱。”我愈说愈坚定,即使他把我当成姐姐我也不在乎。
      “兰兰......”
      抱着我的胳膊愈发用了力,我既慌乱又坚定,即使是个替代品,我也心甘情愿。我迎上去,捧着他的脸,寻找那个湿热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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