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长安》花颖潇

2、第二章 闵溪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闵溪时，天公并不作美。

　　她以前偷偷看过的话本里，英俊潇洒的翩翩少年郎和貌美的小姐的初遇，一般都是在大晴天。虽然眼前的这位衣衫褴褛的少年不太担得上“风度翩翩”这四个字，但若细细瞧着这少年的眉眼，倒也算得上是英俊潇洒。

　　可是此时，却下着瓢泼大雨。

　　这大雨把少年的一双眉眼洗得干干净净，她瞧见少年的丹凤眼露出了些许光芒。

　　她第一次萌生了要选一个驸马的念头。

　　她迫不及待地对母妃说：“慕儿想要他来做我的驸马！”

　　母妃说的什么，她不记得了，她只是依稀晓得母妃当时是十分果断地拒绝了她。

　　她想：看来是自己还不够强大，等自己强大起来，便不会有任何人能够左右自己的婚姻。

　　尽管母妃拒绝了她，但她还是希望能把那少年带走，虽然现在他们还不被允许在一起，但总有一天，她会如愿嫁给他。

　　她给少年起了个名字，叫闵溪。

　　这个名字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在那一瞬间，她的脑袋里蹦出了这个名字，于是她便给他起了这个名字。

　　从此，他便成为了她的贴身侍卫。

　　她的父皇说，她的侍卫武功一定得好，于是便派人教闵溪学武功。闵溪本身就很聪明，一点就通，加上又很勤奋地练习，所以在武功这个方面上进步得飞快。

　　她看见闵溪为了自己每日在太阳下暴晒练武，很是心疼，于是跟着公主府上的厨娘悄悄学了一点厨艺。学了很多天，她终于学会了几项拿手好菜，其中就包括桂花糕。

　　每次刚做完桂花糕，她都会先挑起一块尝尝，看看做得是否成功，若成功了就拿去给闵溪吃，若失败了嘛……那就扔了，或者喂给厨娘带来的小狗吃。

　　当她把桂花糕放到闵溪面前时，她仍记得闵溪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先震惊，后有点感动的表情。

　　她喜欢看闵溪脸上这样的表情。

　　或者说，她喜欢看闵溪脸上有关于她的表情。

　　只因为，闵溪，从来不亲近她。

　　她开始也有疑惑，是不是闵溪不喜欢她。

　　直到有一天，闵溪陪着她乔装出宫，这个疑惑才打消了。

　　那一天，她打扮成宫女偷溜出宫，走到一个寺庙前，看见个老和尚正在替人算卦。她好奇地走了进去，也想让老和尚给自己算一卦。

　　老和尚说她命中注定有一场大劫，那个大劫，渡得过便能长命百岁，一生安乐，但如果渡不过，她便会死。

　　那个大劫可以由别人来渡。老和尚说，闵溪最适合代替她渡劫。

　　她在那一瞬间有些后悔来找老和尚算卦了。

　　但是闵溪对她说：“我会保护你。”

　　她想：我不要他死，他若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可以救我。

　　她时时刻刻都需要闵溪的保护，但却不需要这样的保护。

　　她不需要闵溪为了她去死。

　　那天晚上，她拉着闵溪陪她买了点酒。

　　闵溪酒量很浅，几杯酒下肚便醉了。

　　她问闵溪：“是不是只有在这种时候，你我才能亲近？”

　　闵溪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可不敢跟你亲近。”

　　“为什么？”她有些失望。

　　“因为你……是最美的公主。而我只是个侍卫而已。”

　　“你难道不喜欢本宫吗？”

　　“喜欢啊，喜欢得不得了。”闵溪看着她，眼里闪烁的都是她从前从未见过的温柔。

　　她一向觉得闵溪长得好。此时醉酒的闵溪，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子。

　　她露出了一个愉快的笑容。

　　只要闵溪也喜欢她，那么，将来让他做自己驸马的事将会简单很多。

　　闵溪忽然喃喃道：“你知道吗，我只愿与你一人一世长安。

　　“我不知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同你在一起……但我只是个侍卫，我知道自己不配娶你。

　　“你是公主，是金枝玉叶，将来是一定要嫁给权贵的。

　　“而我，能够默默地守护着你，也算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

　　她打断他的话：“本宫才不要嫁给什么权贵，本宫只要你做本宫的驸马。”

　　闵溪笑了笑：“公主殿下，您在开什么玩笑呢。”

　　她沉默。

　　就算是这样，但总有一天，她会嫁给闵溪。

　　只有当她变得最强，嫁给闵溪这条道路才会变得畅通无阻。

　　要怎样才能变得最强？她想了好久，发觉只有坐上皇位，她的愿望才会好实现许多。

　　但是，她要继承父皇的王位，就必须活下去。

　　很快她便有了一个计策。

　　她假意相中了一向喜欢自己的将军嫡子林烨为驸马。当林烨被相中时，自然便是她身边的亲近之人，自然会晓得自己的生辰八字、性格爱好，自然可以代替自己和闵溪去死。

　　她晓得临时牵扯一个无辜的人进来很残忍，但是为了她和闵溪幸福的未来，她什么都愿意做。

　　于是她便向圣上请求赐婚。

　　圣上十分愉快地允了，并选择她的十六岁生辰之日为大婚之日。

　　她想，这样也好。

　　大婚那天，她看见闵溪的黑眼圈很重，她晓得昨夜他没睡好。没睡好其实也正常，他们两人情投意合，但此时她却要嫁给另外一个人了，他不难受才奇怪。

　　她一席嫁衣出现在闵溪面前，她看见他的双眼发亮，眼眸中的情绪似乎十分难过又悲哀。

　　她想对他说，你等我，我们很快就能在一起了。

　　可是这话还没说出口就随风飘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闵溪，你是否会保护我？”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闵溪脸上坚毅的神情，以及他最后的话语：“我到死都会保护你。”

　　忽然有刺客闯入公主府，她瞧见闵溪已经随时做好了要和刺客斗个你死我活的准备了。可是这个刺客一见到她便直接朝她的方向冲过来，她连躲避都来不及，何况是闵溪。

　　她随手拉住恰巧在附近的驸马，一把挡在自己前方。

　　驸马替自己受了伤，自己的劫难算是渡过了。

　　刺客见刺杀失败，立即跳窗而逃。

　　驸马慢慢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她瞧见驸马的嘴唇动了动，但没出声。她懂唇语，知道驸马此时想要说的话。

　　他想问她：“为什么？”

　　她摇摇头，道：“今生我欠你的，来世定会还给你。”

　　忽然小腹处有些疼痛，她跪下来。

　　驸马把小刀从公主的身上拔了下来，冷笑道：“世人皆传唐慕公主性子冷淡，高傲无比，如今我却发现，不止这些。”

　　“你哪里是冷淡，分明就是冷血无情！

　　“你用我挡了一刀，我便捅回你一刀，我们彼此，两不相欠了！”

　　驸马慢慢倒下，她也因疼痛失去了知觉。

　　但她伤的地方并不很严重，驸马的刀子也没有很深地进入她的小腹。她很快便醒了过来。

　　她一睁眼，看到的便是闵溪自尽的情形。

　　她猛地扑了过去。

　　但是闵溪已经倒下。

　　她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没想到只是自己的一个计谋，便会让他们永远地分开。

　　难道那老和尚所说，今日她一定要渡的那个劫，其实是情劫？

　　她紧紧地抱住他，不愿松开。

　　她感受到闵溪的体温已逐渐变冷。她亦感受到了自己的绝望。

　　她听着闵溪的遗言，情不自禁地痛哭出声。

　　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自己能够和闵溪一世长安，她做的这些，就是为了他们的将来。

　　但是闵溪死了，她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她拿起闵溪自尽用的剑，瞬间要往心口处捅去。

　　“公主且慢！”

　　不知何时，太医赶到了公主府。

　　“公主先别急，依小人看，此人还有救！”

　　“什么？”她惊喜地睁大了双眼。

　　“他受伤的地方虽然离心脏很近，但毕竟没有刺中心脏，所以，此人还是有机会救活的！”

　　她激动地想，或许这就是上天要赐给她的礼物。

　　如果真是上天赐予的礼物，那么她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她问：“要怎样他才能醒过来？”

　　太医道：“其实不难，公主只要每日派人来小人处取药，一日三次，很快便能痊愈。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药虽能治身体的病，但却不能治心病。若此人宁可沉迷于自己的世界里不愿醒来，那谁也帮不了他。”

　　“那本宫要怎么做？”

　　“说一些让他开心的事吧。相信时间久了，他会醒过来的。”

　　她送走太医后，将他安置在喜床上。她想，只有闵溪才有资格躺在这张床上。

　　现在她要做的，便是等待闵溪醒过来。只有闵溪醒过来了，她才能实现他们的一世长安。

　　还有她的心意，她一定要说给他听。从前因为羞怯，她从未向闵溪表明过自己的心意，但是闵溪现在还未能醒过来，所以此时她不管说什么都没关系。

　　如果仅仅是让她表明自己的心意便能让闵溪醒过来，那么她也很愿意去做。

　　她日日夜夜都陪伴着他。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继续相处了四年。这四年，着实发生了太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