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海》坡上的皮狐

1、第 1 章

　　离高考还剩七十天的时候，苏青恋爱了。
　　陈深是和全班同学一起知道这个消息的。她坐在靠窗的角落，静静的看着那个她曾无数次勾勒的背影，在众人起哄的围观下显示出无比鲜活的样子，一个生机勃勃的初恋的男孩，快乐在每一个毛孔张牙舞爪。
　　陈深突然觉得眼睛涩的可怕，她扭头去看天，第一眼看到的却是窗玻璃上趴着的一只小蚊子。初夏的蚊虫刚刚成长，远没有盛夏时的嚣张，只是小小的一点缩在玻璃上，瑟瑟抖着像在求饶。远处猛然爆出一阵夸张的调笑，被围在中间的男孩红着脸摆手辩解道：“没有！我真的只亲到脸！”
　　陈深顿了一下，默默的趴在桌子上，把自己藏到胳膊里。她不太难过，只是觉得悲哀，自己性格冷清孤僻，这一年多的暗恋却是沉甸甸的热烈，就算从未奢求过什么，也觉得这样的结局实在是有些狼狈。
　　她觉得很累。
　　阳光燥烈，教室里的喧闹强硬的撞击耳膜，大脑紧绷的像要炸开，可是偏偏一颗心却沉得似浸入深海，世界以心为起点死寂，陈深像置入了人声鼎沸的荒漠。
　　将她从黏腻的沉寂中拽出来的是一只滚烫的手，陈深只感觉自己的感官像被人揪了起来，她猛地坐起来，然后怔忪的看着自己手腕上突然多出那只手——因为过于用力使骨节高高耸起，有些紧张的颤抖着。像被陈深的目光烫到一样，那只手在陈深看过去的下一秒便立刻缩了回去，落在了一颗毛毛躁躁的脑袋上，有些僵硬的挠了挠，又羞涩似得躲在了一个挺拔的背后，再不肯出来。
　　陈深愣了愣，看向那只手的主人，一个阳光的充满朝气的男生，应该是课间刚刚运动完回来，蓝色的校服短袖上有零星汗水洇过的痕迹，头发不规整的翘着，额前有两缕汗湿的头发软趴趴的垂下来，扫着一对紧紧拧起来的眉。不知道为什么，陈深觉得现在这个表情不太适合他，她搜索了一下脑袋里的同学名单，然后静静的对上那男孩的眼睛，很平淡的开口了：“吴绍正，你…..”
　　“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陈深突然被打断，惊讶的看着猛地出声的男生，却看见他眼睛沉沉的垂着，眉头皱的更紧了，像是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一样，又缓缓抬眼直视着陈深，有些涩的开口：“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陈深看着那双翻涌着无数情绪的眼睛，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和他到底有什么交集，认真想了些许仍是没有答案，她觉得现在的情况很奇怪。陈深默了一会儿，吴绍正并不催促，只是眼睛仍旧灼灼的盯着她，陈深在这种莫名的压力下仍是扭头向斜前方那个背影看了一眼，先前起哄的人群已经散开，苏青也没有那么害羞，趴在桌子上和旁边的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只是耳朵仍红的像要烙在陈深的心间。感觉到自己面前的男生随着她的扭头目光也跟着扫了过来，陈深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好，走吧。”
　　听到肯定的答复后吴绍正的眉毛突然舒展了一下，紧接着又有些忧郁的蹙了起来。陈深起身跟着他往门外走，一路沉默的低着头，看着前面男生行走时从裤腿中露出的脚踝，在左脚的后面，有一个浅浅的疤痕。现在正是学校安排的大课间，整整一个小时来让学生出去活动放风，所以校园里很是热闹。周围的每一个人都热烘烘的笑闹，陈深和吴绍刚两道一前一后沉默的身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陈深抬头看了眼前方的人的后脑勺，猜他应该要去人少一点的小花园，又低下头默默的胡思乱想。她和吴绍刚是整整6年的同班同学，从初中到高中再到文理分科一起选了文科，他们都在一个班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很熟，连见面会打招呼的点头之交都不太算得上。陈深想这原因大概主要在自己身上，吴绍正性格很开朗，据说从小学开始就一直是班里的班长，学习好又会很多乐器，够聪明却不恃才傲物，左右逢源，跟谁都能谈的开心，是典型的上讨老师器重下让同学欢喜的人。至于陈深自己，她很清楚，如果自己以前算得上是一个安静的人的话，那么现在简直是孤僻，不是不知道有人暗地里称自己为死学习的书呆子，但是她对于这些人与人之间的事情并无所谓，一双耳机一本书，就是她的世界和她的安全感。所以印象中她和吴绍正少有的几段对话也并不十分轻松愉快，多半是她的问题。
　　思绪一路像水一样漫着，等渐渐回了意识吴绍正刚好停了脚步，学生都跑去了操场，所以学校这个花园里的人很少，陈深仍旧盯着吴绍正的脚踝，看着那双脚渐渐的转了过来。陈深知道他必然有话说，便没抬头，只是静静的等着，又胡乱的想着吴绍正脚踝上好像是个胎记，不是自己先前想的疤痕。陈深等了一会儿，吴绍正却一直在她面前直直的站着，并没有开口，陈深突然有些不耐，询问式的抬眼看了一下眼前的人，却不想直接对上了他的眼睛。那眼睛不自然的看了她一下，又闪烁着撇向了别处，然后吴绍正低低的开口了：
　　“你喜欢他。”
　　陈深先是没反应过来，然后突然震了一下。脸颊忽得像有一把火烧起，接着一路蔓延到皮肤的角角落落，可是身体内部却从心开始冻结，一股寒意窜袭每一片机理，让小腿都冷的隐隐作痛。陈深整个人像被撕裂成了两半，在这冰与火的折磨中陈深一颗心跳的像要将身体砸穿，每一下都沉沉的向大脑传递着悲哀的讯息。
　　他知道了，有人知道了，自己最最珍贵的难以言说的秘密，自己几乎不外露的情感与生机被紧紧包裹在这一份生涩的爱恋中被好好收藏，这是她隐秘的骄傲和少女时代所有自卑与虚荣的容纳，可是现在，一切都被戳穿了。陈深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痛苦，她只感觉自己的一颗心被拿走了，陈深不可抑制的想要弯下腰，眉里眼里都是化不开的悲哀。在这要让人崩溃的漩涡里，陈深模糊的看到对面的人又开口了：
　　“他不适合你。”她听见那个人这样说。
　　陈深放空的愣了一下，然后紧接着一股愤怒从地底直直闯入了大脑。这关你什么事？关你什么事？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陈深几乎是痛恨了，她眼中的吴绍正就是一个残忍的刽子手，她拼尽全力平复了一下，然后咬牙冷笑了一下，尖锐的问他：“所以呢？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吴绍正盯着那双愤怒的眼，突然柔柔笑了，只是眼里却藏着雾般悲伤，他顿了一下，终于开口了，顺利成章似的，他那样平静的说了：
　　“可是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