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世界》布尔兹

1、卓玛

　　或许你不知道，再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命运就用爱情，勒住了我的脖子。

　　卓玛是阿松藏布的第一匹小马驹。
　　卓玛，在藏语里是一个很美丽的女神的名字，象征着一切美好的事物。而卓玛本身就是一头漂亮的小母马。牙口虽还稚嫩，四蹄却是健壮，毛色雪白洁净，跑起来的时候像是天山顶上的云和雪在流动。

　　卓玛一天里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和小主人阿松藏布待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她会陪着小主人在草原上奔驰，体会草原的风呼啸着掠过的感觉，她略微敏感的双耳里落满了阿松藏布的笑声，像是冬日草场里有马蹄踏过之后薄冰轻悄碎开的声音，又像是有细密的雪子落在她湿润的鼻尖，把她的心都颤的酥麻的。

　　卓玛很爱他的小主人。

　　很爱很爱的那种。

　　爱到可以为了她的小主人放弃夏日草场一整片多汁的牧草，放弃每天最甜美的麦粟，放弃得到一整个草原的风呼唤着的自由。

　　“卓玛，你该套缰绳了。”忽然有一天，阿松藏布的父亲，也就是她的老主人这么和她说。

　　卓玛看见过所谓的缰绳。那些被死死勒在马脖子上的，臭乎乎的长蛇。它不仅仅限制了马奔跑的自由，它还意味着这匹马到了合适的日子去帮阿松藏布的父亲做生意了。

　　阿松藏布的父亲主要做的是马场生意，所有的马就像是廉价的待机劳动力，等着那些裹着城市喧嚣与尘土的远方游客慢吞吞地骑行，像是趴跪的奴隶。

　　卓玛不懂得什么叫做奴隶，但她就是知道她不愿意被套上缰绳，不愿意被除了小主人以外的生物骑行，不愿意付出那一整片草原的自由。

　　不愿意不愿意她就是不愿意。
　　她狠狠喷了个响鼻，曲起的肌肉带着未驯的凶狠。

　　老主人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就走了，远远能听到一句被风吹的支离破碎的——“畜生。”

　　“卓玛卓玛，你套上缰绳好不好？”在老主人走之后不久，阿松藏布跑过来，搔着她的前额轻轻说。他的鼻尖顶上她的，两股温暖而湿润的气流交织在一起，像是在编织一场下落的命运，“你套上了缰绳，每天白天虽然要去阿爸那里干活，但晚上我可以陪你一起玩啊。我们一起玩很久很久，我也会对你很好很好的。”阿松藏布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小小的孩子倾吐着的全是坚定稚嫩却又容易褪色的誓言。

　　卓玛用自己睫毛浓密的眼睛和阿松藏布对视。

　　她从阿松藏布的眼睛里看见了即将倾泻的纳木错和草芽舒展的影子。

　　良久，她喷了个响鼻，弯下线条健美的脖颈，蹭了蹭阿松藏布的脸。

　　在阿松藏布的父亲认为合适的那个日子，她被套上了缰绳。

　　那天天气特别好，云又白又薄，均匀地铺开，像是抹在湛蓝天空上的一层细雪。风打着卷儿从她蹄子边上过去，带来远方露水从草叶上低落的脆响和阳光甜美的味道——是个特别适合撒开蹄子奔跑的日子。

　　缰绳套在她脖子上的时候还是湿漉漉的，带起一股热烘烘的臭味，有陈年草籽的味道还有一股什么东西的排泄气味。

　　卓玛是只很爱干净的小母马。她本来想避过头去，可她一抬眼就看见了小主人远远站在那儿，冲她笑，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像是藏了一整片纳木错的波光。

　　卓玛那个时候愣愣的，心里头突然有种想要撒开四蹄在草原上飞奔的冲动。她想再让风灌满她浓密的鬃毛。

　　缰绳套上了，硌在她脖子上，勒得难受。可好像不只是脖子，卓玛的心里，大概也被套上了一层缰绳，在卓玛最想飞奔的时候死命的勒住了她的脖子。

　　“好了。”老主人拍拍手，粗糙的大手抚过卓玛的后颈。卓玛有些不舒服地摆了摆马尾，轻轻喷了个响鼻。

　　阿松藏布欢欢喜喜地喊了声阿爸，然后就要带着卓玛去草原上溜一圈再回来。

　　其实卓玛不太喜欢缰绳扼住脖子的感觉——那种什么事都由不得自己的感觉。

　　“卓玛，我会对你很好的。”阿松藏布笑了笑，卓玛看见那片纳木错的湖水波光似乎荡得更深了些，“我的卓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