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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路难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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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美人就是美人。在不亲近之人面前再讲理不过的微生挽凉,硬生生在这两位刚见不久的黑白美少年软了心思。这边风逸和竹茗还未跪下,那边微生小宫主已经轻轻叫起。这一番,倒是惑了两张难得的容颜。
还是自家哥哥先反应过来,往前轻轻一步,拱手道:“竹茗见过宫主。”
那这样说来,黑衣的那位,只能是风逸了。
还没欣赏够这两张脸,竹茗却已丛淡淡绣着几针兰花的袖口掏出了一本小册子。再朴实不过的一个本子,一丝花纹点缀也无。大浪淘沙尽处的鹅卵石罢了,平凡的不像掌控朝廷和商路四年的竹茗所为。
说来也奇怪,微生挽凉在苏家也是嫡长女。大房无亲子,原来的苏姜便是按着男孩儿教养的。苏家诸事虽不说大小亲睹,也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她父亲是安昌公,虽说无实权,可大小也是本朝此帝唯二的公爵,苏家堂堂的家主。苏氏并未分房,她与二房虽然不太亲近,可也不该有对二房动向全然不知的道理。
可偏偏在此次会面之前,微生挽凉对二房苏婴的身份毫无察觉。
她静静看着眼前这个男子,眉目俊朗,鼻梁挺直,下颚的线条流畅利落。许是年纪还轻,下巴光滑并无胡须。红唇墨鬓,脊骨挺立。
白白净净的一张脸,干干净净的一身衣。
难怪是快要把大邺第一公子云琅给比下的人。
可这本小册子,她可不敢收。
沈慕深在离开前送给她一份消息,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今天要见的风竹二人的反应,经历及功勋。包括二人的容貌,气质等细枝末节,当然更包括竹茗的举动--递上这本记载着朝中诸位官员秘辛的小册子。
当然,独独没有点明身份和个人经历。
可是微生挽凉想不通他为何要这样做。一个十四岁便接手竹茗职位的小少年,用尽四年时间摸爬滚打,避开苏家的管束和监控,皇帝的耳目,大臣的猜忌和打压,与几乎是整个天下的聪明人过招。放弃的是简单的读书功名,换来了尔虞我诈,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场面。直面这世上的阴暗,用最阳光的年纪来看众人眼中高高在上光鲜亮丽的朝堂下流淌着的罪恶。
大臣的脾性,道德,关系,耳目,扯不断理还乱的朝中之事,按沈慕深的情报,全在这小小的书里了。
她只要接过来,便可架空当代竹茗,再扶一忠子上位,彻底稳定宫主的位子。
可是话说回来,她又为何要这样做?
沈慕深的暗示足够明显,人才难得,切勿因小小的身份不当而错失。
竹茗的暗示更加明显,用人不疑。不论微生挽凉接过去之后看没看,究竟有没有换人巩固位子的想法,他日只要书中的任何秘密泄露,首当其冲被怀疑的,只能是微生挽凉。
毕竟,谁会自己泄露自己的家底秘密呢?
竹茗要的是足够的信任,规矩之内足够的权柄。
这是一个骄傲到不屑玩弄手段的人。
没关系,她给。
微生挽凉终于开口,她直视着竹茗的眼睛,嗯,黑白分明,漂亮的让人羡慕:“不必了,自己收着吧。”
她怎么会不懂得这份道理,用人不疑啊。
再说,换个人,也未必比竹茗强到了哪儿去。最起码微生挽凉可以保证,在能力上,苏婴绝对是一流的。
可她到底还是看轻了苏婴的骄傲。她的话语落地不过一瞬,竹茗已经拱手告别。下一刻,连被风吹起翩跹的白色衣角也没了踪影。
微生挽凉不禁有些好笑的看了看仍在堂里站着的风逸,却见对方像是竹茗的再现,略一拱手,也远去了。
今天都流行不告而别吗?
今天风竹二人的到来实在是太奇怪,仿佛仅仅是为了一表忠心。当然,一表忠心的仿佛也仅仅只有竹茗,至于风逸,更像是陪同,顺便完成必见宫主的“功课”。
三年前的风竹二人的交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总会清楚的。
“露浓儿?”
“在。”
“传千转。”
从家带来从小贴身服侍的婢女露浓儿应声而下,室内再次恢复了静谧。微生挽凉轻轻靠在后枕上,慢慢闭上了双眸。她谁也没告诉,在成为韶华宫主的前一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连绵不断的山和高高的云,厚重的像是浸透了水的棉被,沉闷闷得,仿佛下一秒便会山雨欲来风满楼。她静静的望着远处的山,像是望着自己终究要去开始的将来。
她就那样坚定而又缓慢的踏上逶迤的台阶,太长太高,等她终于一步一步立于山巅,才终于看清那座山顶上的古庙。陈年血迹的红,单薄枯燥的白,混杂在眼里,仿佛时光经年的痕迹就那样被记录而又剥落,斑驳了一生。
还有那位静静站立的女子,她名义上的母亲,堪堪只见过三次的天下第一美人儿,微生宓。
过往和将来该从哪里说起,从前的苏姜不知道,现在的微生挽凉也不知道。可微生宓知道,她唤住微生挽凉即将踏入古庙的身躯,“姜姜。”
“你真的要进去吗?这一步如果踏出去,便真的再也回不去了。无论怎样--无论将来你会怎样,贫穷困苦失意潦倒,享尽人间富贵阅遍世间繁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嬉笑或者怒骂--通通都回不去了。”
微生挽凉顿了顿,她张口,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无言。没有回头,就那样踏了进去。
微生宓应该知道,从苏姜死的那一刻起,从云琅娶了一个牌坊的那一天起,曾经的苏姜与如今的微生挽凉,便已经回不去了。
已是人间匆匆,问谁难懂?
微生挽凉感觉踏入了虚空。脚下什么都没有,但身体并没有下坠,像是凭空漂浮。不禁皱了皱眉,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着实糟糕。
“何人在此?”
远方有声音传来,像经历了千年万年,长满了时间的青苔。
若她没猜错,这是历任韶华宫宫主才可到的地方,那这问题...又是为了什么呢?
真真是无趣。
微生挽凉没有回话,她环顾四周,想知道为何来这,又怎样,才能够出去。
“何人在此?”
声音再一次传来,却像是近了很多。突然,排山倒海般的威压铺面而来,在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微生挽凉跪了下去。
她不禁笑了笑,到底是什么人,她竟毫无反手之力。
虽然已经跪下,威压却还在增强,控制不住身子,她索性躺倒了。
看这威压的强度,那人怕是越来越近了。
“何人在此?”
声音第三遍响起,微生挽凉仿佛听到了情人间的呢喃,尾音微微上挑,像是宠溺。但她已经喘不上气。意识已经模糊,唯有心灵清醒。
下一秒,她被抛起,而后重重摔于地上。骨骼破裂的声音响起,她感到了喉间的腥甜,和几乎死亡的快感。
她慢慢坐起身,眼前的人非她想象中的鹤发黄肌的老头子,却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少年郎正在用一方纯白的手帕轻轻擦拭自己的玉手,认真细致,连指缝都不放过。
是因为刚刚碰她了么?
没兴趣欣赏对方的无上妙颜,微生挽凉淡淡开口:“告诉我,该怎么做--怎么做,能尽快通过试炼,离开这里。”
下一瞬,喉咙被人掐住,微生挽凉几乎又看到了死亡。她用尽力气开口:“何必呢又要再擦一遍手了。你不可能杀我的。”
几缕发丝垂下来,微生挽凉低低的笑着。
片刻之后,喉间的禁锢慢慢松弛,微生挽凉服下了丹药稳定伤势,轻轻道了一声谢。
少年郎并未理她,一抬手,周边的场景瞬间消逝。白色的刺眼光线下,新的场景在慢慢发酵。自进入这奇怪的古庙而来,微生挽凉第一次感觉双脚落在了实处。身上的伤势也在瞬间完全恢复。
她抬头,少年郎已不见踪影。
“来者何人”
声音再一次响起,微生挽凉几乎是立即便跪了下来,从血脉中的觉醒,仿佛她人生的前十五年的积累与阅历,只是为了等待这个声音。
“韶华宫第二十九代传人微生挽凉。”
“所欲何?”
“无所欲。”
“所求何?”
“无所求。”
“愿如何?”
“无所愿。”
“可安天下,可福百姓?”
“盛世安康,当有天子定;万民齐乐,自在造化心。”
微生挽凉顿了顿,又言:“先上,韶华宫求的,难道不是天下太平?至于太平由谁所给,似乎并不重要。”
无人响应,一室空寂。
她似乎听到一声叹息,轻飘飘的。
片刻,四边轰隆声响起,四面墙壁拔地而起,上刻文字。
四面么?
“一柱香的时间,好好记着。”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无奈。
一柱香?足够了。
梅公默默,于华可可。十八年于己身过,二十三载转身客。莫论千年难自得,他日若见,错以论歌。
恕心极处成因,天下皆难陈。转身过客谁知,虚度充身。知不知好高人愈妒,拼一个过洁世同嫌。再入世,风轻云还淡,翻手覆生天。
红花绿叶因,流风风流起。陌月划过云间,心命却难自现。何必啊苦梦连连,蹉跎啊韶华空远。只是到底啊,心不甘情不愿。
生的是花容月貌,端的是心比天高。求的是至高无上,爱的是冷若冰霜。只是纵使心碎躯干伤,白发三千丈,也不枉花前月下香,柳映人依傍。
“时间到。\'
微生挽凉还未反应过来,已是梦醒。睁开眼,外面月朗,连星星也是美好发亮。墨蓝色的天空干净纯粹,是她所向往的。室内流淌着的是静谧,是她曾经求而不得的好时光。
可也只有微生挽凉知道,她到底失去了什么。
她静静看着那顶藕荷色的花帐,良久,终于再次闭上了眼睛。
可那白玉枕上,分明有液体滑落。
真的是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