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和首饰》皮溜溜

1、序言 姑娘和脸

　　从前，有个很小的姑娘被送到幼儿园上学。不过因为她性格孤僻，没什么人和她玩，于是她独自度过了一天的时光。
　　她放学回到家里后，躺在床上休息，觉得脸有些痛。她想叫爸爸妈妈帮她看看，可是他们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答非所问，姑娘只好作罢。
　　第二天姑娘又去上学，幼儿园里的活动实在没什么意思，再加上周围的同学像行尸走肉一样无聊，她整天都觉得昏昏沉沉的。而且她感到脸上有一种性质不明的感觉，这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让她到了吃饭的时候也没胃口。
　　姑娘就这样一天天地在幼儿园里好死不如赖活着，每天昏昏欲睡，连自己的脸面也不照照镜子好好打理一番，整天披头散发尘垢满面，爸爸妈妈又好像仙人似的什么都不管。说实话，姑娘没觉得爸爸妈妈感觉到她的存在，不过姑娘也不在乎。
　　姑娘拥有了除朋友外的一切，要说还有什么让她不满意的地方，就是她的脸总是有种异样感。她虽然一直在思考这件事，但是自己也没好好看看自己的脸。而且别人好像都没什么感觉，要是自己扯三道四的，那也太不正常了。不过说回来，姑娘觉得周围的同学除了在午休时呼呼大睡外也没别的感官了。
　　这天，姑娘坐在幼儿园的凳子上一起听老师发出小蜜蜂嗡嗡嗡的声音。这时她觉得那异样的脸剧烈疼痛起来，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姑娘听着老师发出的噪音觉得很烦，一方面老师的声音让她无法思考疼痛的原因，另一方面这疼痛真的让她难以忍受。可是姑娘又不想表现得和别人很不同，也就是异样，她只好再三忍耐。
　　终于到了幼儿园放学，老师闭上了嘴。可姑娘还是不得不忍耐下去。她本来想跑回家，但脸的疼痛让她只能艰难地走回去。
　　到了家里，她想告诉父母，可是看到他们一副茫然的样子又不知道自己该从何说起，于是她不管他们，直接走进闺房躺在床上。
　　奇怪得很，她的脸突然不痛了。
　　谢天谢地，她想。她赶紧爬起来照镜子，镜子放在闺房的角落里布满灰尘，还有裂痕。
　　姑娘透过灰尘看到自己布满灰尘的脸，好像没什么变化，只不过眉毛、眼睛、鼻子、嘴唇都缩起来一些，大概是这段时间胡思乱想累的。
　　姑娘放下镜子进入梦乡，一夜安稳。没有了疼痛的侵扰，她做了一个好梦。
　　第二天早上起来她兴冲冲地去幼儿园，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劲。可是上课后没过一会儿姑娘又觉得脸上开始痛了。她又不得不进入以往用来麻痹自己痛苦的那种昏昏欲睡的状态。
　　周围的儿童吵吵嚷嚷，姑娘独自坐在凳子上一动也不动，老师因为姑娘守纪律奖她一朵小红花，姑娘昏昏沉沉地伸手把它贴在额头上，而四周的好动儿童没一会儿就把它撕去了半边……
　　姑娘沉浸在她的寂静里，痛苦里，孤独里。她觉得自己的脸像被一只强硬的大手紧紧捂住随意揉捏，疼痛难忍。可她不得不忍，必须忍到放学。
　　终于放学了。她回家时，黑洞洞的家让她以为没人，走进了才发现爸爸妈妈似睡非睡地卧在地上。
　　姑娘走进闺房，爬在床上捂着脸哭，疼痛让她哭了。过了不知多久，终于不痛了。她伸出颤抖的手握住灰蒙蒙的镜子，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更加缩进脸皮里了，特别是她的脸颊，因为嘴唇缩了进去而显得饱涨丰满，一改以前瘦削的样子，而她的两排牙齿突了出来。这无疑是实在的证据，姑娘的脸变异了，变丑了，她的脸枯了，萎缩了。
　　姑娘摔掉镜子，镜子碎成两半。她用自己的两只手捂住脸的两半，莫名其妙地极其压抑地哭，她想着不能把爸爸妈妈吵醒。
　　姑娘以后再也不照镜子了，可脸上的疼痛仍旧日复一日地进行着。还好，她躺在床上就不痛了。她虽然没照镜子，可知道自己每痛一次就变丑一点，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渐渐往里缩，像那张脸皮在极力地吮吸，要把这些废物吞咽下去。
　　因为如此，她希望自己永远活在床上。这样，就永远不会变丑了。她不知道以后自己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她不会想也不敢想。
　　这样过了许多天，姑娘升入了幼儿园大班。幸运的是，她在大班里遇到了一个活泼开朗热情可爱的女孩，她们不知怎么地成了一见如故、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女孩性格外向，有许多朋友，也许和姑娘较为亲密。可是姑娘只有女孩一个朋友，她就是姑娘的全部了。
　　姑娘是这样地对女孩好，因为她爱姑娘，而且想爱姑娘，而且想被姑娘爱。姑娘从自己的爱中看到了自己，于是她就满足了。
　　可是有一点她不满意，因为她知道自己丑，而且越来越丑，但女孩却一点也没察觉，对姑娘的悲惨遭遇无动于衷，好像姑娘本就该如此似的。姑娘总爱旁敲侧击地说自己的丑，可女孩毫无反应，于是姑娘的愤恨也一日胜于一日。
　　到了幼儿园毕业的时候，姑娘最后一次来到幼儿园。她跟女孩说自己很丑，女孩说她不丑。姑娘说自己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都缩进脸皮里了，女孩说没有。
　　姑娘说她骗她。
　　女孩镇定地说她没有骗她。
　　姑娘受了委屈似的说她骗她。
　　女孩还是镇定地说她没有骗她。
　　姑娘号啕大哭，扑向女孩说她骗她。
　　女孩后退离开姑娘，还是镇定地说她没有骗她。
　　姑娘止住哭站起来，拢了拢头发，她摸摸自己的脸颊，脸颊鼓鼓的，摸摸自己的牙齿，牙齿突突的，摸摸自己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它们已经成一条缝了！
　　姑娘绝望了，她忘了女孩了，她也不得不忘。至于她自己，是早已忘了的。
　　她伸出手向脸上抓去。她挖出眉毛掷在地上变成了耳环，挖出眼睛掷在地上变成了手镯，挖出鼻子掷在地上变成了项链，挖出嘴唇掷在地上变成了戒指。那些原来缩在她脸皮底下的，终于重见天日了。
　　这就是姑娘的首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