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恋爱纪事》及元

1、第1章

　　初秋的云阳县，城头的枫叶烧红一片，县中热闹一如红枫，热情如火。

　　云阳是官府管辖力很弱的地方，每到秋季，四海客商风云际会，走卒商贩亦比其他季节更多。因此云阳的花楼一幢接一幢的人满为患，金粉楼台，繁华屹立。

　　忽然，一间敞开的雕花窗台砰的砸下一坛酒，响动异常，惊得过往刀客走商齐齐望了过来。

　　“哎哟，这酒……这酒不一般！这浓烈的香气，怕是百千梦！”有络腮胡子的大汉痴迷地道。

　　“就是百千梦，千金难求，好端端竟然砸了，可惜可惜。”说话的人有些扼腕。

　　“……”

　　一时间，街头聚集的一群人，七嘴八舌议论着这千金难求的好酒。

　　莲无夜站在人群最中央，捂着被砸中的脚背，痛得眼中含泪。暗自恼恨她这么个大活人被从天而降的酒坛砸中脚背，竟没一个人问她受没受伤，反而关心酒？

　　人命真是比酒便宜！

　　有人语气疑惑：“也不知道是什么贵人手滑将这价值千金的酒打碎了……”

　　众人不约而同仰头，就见正上方那扇雕花窗，一个少年懒懒地支着脑袋。

　　黑发慵懒地束在脑后，精致的五官瑰丽艳绝，一双狭长的凤眸宛如工笔恣意勾勒，沾染了翱翔九天的鹰隼一样的乖戾和冷漠，唇瓣微微扯着诡谲的弧度，看起来似笑非笑。

　　众人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江湖上竟有这般人物！”

　　莲无夜也愣了愣，此人容貌精致到雌雄莫辩，可那股魅意却硬生生被散发出的狂傲不羁压得动弹不得，真真是个人物。

　　可是……长得好就可以胡乱扔酒坛了？

　　脚背还一阵一阵钝痛，她冷冷瞪着他。

　　那少年似乎察觉到什么，微微低头，一点刺眼的金色从他鬓角滑落，砰的砸到莲无夜脚边。

　　她低头一看，亮闪闪的金子打造，嵌了妖冶浓郁的红宝石，下摆摇摇晃晃坠着宝石流苏。

　　什么男人还戴耳环！

　　“喂——”

　　那少年开口，唇角带了一点漫不经心和玩世不恭地笑意：“丫头，把耳环拿上来。”

　　什么？

　　莲无夜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砸了我，还命令我给你拿东西？”

　　少年似是歪头想了想，又悠悠道：“哦？既然如此，你更应该上来了，才好让我赔偿不是？”

　　这人怎么这么嚣张！

　　她心里窝火，遂弯腰把耳环捡起来，冲着那少年狠狠冲着那窗户的方向扔了上去。

　　随后听得啪的一声，里面传来“哎哟”一声。

　　活该！莲无夜气冲冲地转身扒开人群走了。

　　少年挑眉，精致的唇角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抬腿踢得方桌震了震，懒洋洋地道：“喂，看看我的耳环坏了没？”

　　屋中有人不满地揉着脑袋瓜嘀咕道：“砸得那么疼，怎么不问我脑袋坏了没呢……”

　　……

　　莲无夜找了个僻静无人的小巷，将鞋袜一脱，脚背已经高高红肿起来。

　　她嘴角抽了抽，认命的掏药膏上药。可擦完药却感觉肚子空空。

　　莲无夜抿了抿唇，从修罗宫出来后，她打定主意南下找舅舅，谁知独居的舅舅没在家。

　　偌大的武林，莲无夜除了她舅舅，便没有再认识的人了。而舅舅老头出门少则几个月，莲无夜只得失望的离开。

　　云阳便是她的第一个落脚地。

　　当初到舅舅家时，莲无夜已经花光了银钱，这一路都是偷鸡摸狗，眼下她得再去找点吃的。

　　她捂着肚子往巷子外走。

　　走出巷子来到一条宽敞的大路上，从北面忽然涌来一群人，洪水似的将路面塞满，有不长眼的汉子突然一脚踩在她的脚背上。可怜的脚丫一天内遭两次殃，莲无夜再好的脾气也要怒了，她一把揪住那汉子，生气地道：“你往哪儿踩呢！”

　　“哎！别拉着我啊！快来不及了！没看这么多人么？！”那汉子头也不回地道。

　　“这不是乱踩我的理由！”

　　“大海帮宴请五湖四海的豪杰，我们赶着去蹭……凑热闹呢！”说完汉子不耐地挣脱开，跟着人群一窝蜂朝前涌去。

　　大海帮？

　　宴请五湖四海豪杰？

　　莲无夜眸中猝然一亮，也顾不上脚背疼痛，快步追上汉子又问道：“是任何人都可以去吗？”

　　那汉子急道：“当然！不过位置有限，大家都想在大海帮帮主跟前得个脸，这不才赶着去蹭饭吗？”

　　任何人都可以去！无异于天上掉馅饼！莲无夜也激动起来。

　　众人跑得很快，惊得路边摊贩急急忙忙护住摊位，一些刀客甚至用上了轻功飞檐走壁，只为了一争席位！

　　很快众人涌到长街口，远远看去，门楣高高，檐下挂着喜庆的红灯笼，大海帮的牌匾高高挂起，有三个穿着劲装男子拦在门口，正在点着人数。

　　果然是席位有限……

　　莲无夜眸子动了动，弯下腰偷偷朝前钻。

　　“哎，谁挤我啊？”

　　“谁戳我胳肢窝啊？”

　　“……”

　　人群不断骚动，莲无夜却顺利来到了大海帮门口，正在清点人数的青年男子点到她时，眼中闪过一抹惊艳。

　　小姑娘长了一双似喜非嗔的桃花眼，魅色无双，更是衬得姣好的五官活色生香。但只是一瞬，青年又迟疑地道：“这位姑娘是……？”

　　莲无夜乖巧地弯唇笑道：“公子，我来讨个彩头，大海帮不会介意吧？”

　　彩头？今天本是大小姐和二少爷招亲，要说彩头也确实说得过去。顿了顿，青年心中好笑，难道小姑娘小小年纪就恨嫁了么？

　　“进去吧。”他道。

　　莲无夜惊喜地道谢，欢天喜地的提起裙摆往里走。

　　大海帮的宅院十分宽敞，玄关地面正中刻了“大海帮”三个字，左右手雕花游廊像是刚刷过漆不久，尽管被栀子花的香气压了下去，却仍有余味。

　　宾客往来不少，莲娇一边往里走一边细细观察，这些宾客有江湖门派弟子还有些穿金戴银，像往来客商，甚至隐约看见几个西域人，果真是宴请五湖四海啊。

　　莲无夜一边感慨着一边到了前厅，刚一踏足，便眼前一亮，只见前厅前的花园摆了数十张圆桌，桌上搁着精致的好酒好菜，那油水在夕阳下闪亮亮的，看得她忍不住咽了咽。

　　大海帮真是财大气粗！

　　她四下看了一圈，这时一队人从前厅走出来，为首的锦衣中年男人谦和地笑道：“请各位入座吧！今天的孟永胜只为和各位武林豪杰一醉方休！”

　　“好！”

　　“孟帮主阔气！”

　　众人啪啪鼓起掌来，莲无夜也紧跟着在角落的桌前坐了下来，刚拿起筷子，却有些口干舌燥，便转头对路过的家丁道：“可以给我倒杯热茶么？”

　　家丁：“……”他愣了愣，还是转身去给莲无夜寻了茶水。这浓茶好像是峨眉产的竹叶青，泡得过了就苦极，莲无夜皱着眉头喝了两口，就搁下了。

　　她从小就不爱吃苦的东西。

　　莲无夜是饿得慌了，昨天在云阳县外，她就只吃了一块烧饼，还是烙大饼的大哥不忍心她这么个美人流露街头才给的。她很快吃掉一个鸡腿，正准备拿第一个，一只白皙的手却和她同时覆在鸡腿上。

　　莲无夜一愣，扭头一看，只见旁边坐了个二八年纪的姑娘，也正看着她。

　　片刻，那姑娘先缩回手，弯了弯眉眼：“你吃吧。”

　　“不不不。”莲无夜也缩回手，“你吃吧，我已经吃过一只了。”

　　那姑娘依然弯着秀眉，温和的笑道：“没关系啦，鸡腿我不缺的。”

　　莲无夜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伸手，那姑娘也不吃了，最终对面的刀客伸手将鸡腿拿走了。

　　两个姑娘面面相觑，相视一笑。

　　孟心月好奇地问道：“你也是来招亲的么？”

　　“招亲？”莲无夜惊讶地看着她，“大海帮？”

　　“你不知道？”那姑娘笑道，“大海帮要给帮主女儿招赘婿和儿媳，这样的人都是要留在大海帮打理家业的。所以才宴请四海，不然你以为大海帮银子多了没地儿花？”

　　难怪……

　　莲无夜掩饰性地轻咳一声：“我只是来凑热闹的，就不参加了。”

　　“哦。”姑娘了然地点点头，又好奇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的呀？”

　　“我叫无夜。”莲无夜不敢说自己从修罗宫而来，只是问道，“你呢？”

　　“我啊。”姑娘冲她眨眨眼，“我叫孟心月。”

　　正在这时，站在最前方的孟帮主道：“今日，在下便要给我的大女儿孟心月、我二儿子孟焕寻一门亲事——”

　　莲无夜：“……”

　　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她眉心跳了跳，又见孟心月抬起食指：“嘘，别声张！我准备离家出走的！”

　　离家出走？

　　注意到莲无夜一脸困惑，孟心月托腮，似是失了兴致般用筷子戳着碗里的菜：“告诉你也无妨，我本无意成亲，可我父亲格外专断，还搞起了什么招亲……”

　　她说着眉间有愤愤之色。

　　“我只好离家出走以此明志了。”

　　莲无夜听罢，看向前面还在说话的孟帮主，他身材魁梧，眉峰锐利，尽管眼角已经有了皱纹，双眼尽是沉稳和势在必行。

　　天下的父亲，好像都一样专断。

　　她微微有些失神，孟心月又戳了她一下：“喂，你不会去告诉我爹吧？”

　　莲无夜回神，也弯了弯唇角：“不会，其实我父亲也通过我舅舅给我寻了一门亲事，不管我怎么说都不听，所以我也离家出走了，现在正在出逃中。”

　　孟心月愕然地眨了眨眼睛，随后哈哈笑出声：“这可真是，缘分啊！”

　　孟心月吃饱就打算离开了，莲无夜搁下筷子：“要我帮忙吗？”

　　“不用。”孟心月按住她的肩膀，挑眉道，“我知道怎么出去，你就在这儿好好吃，离家出走可没这么多好吃的。”

　　莲无夜想了想，也点点头：“那你路上多加小心。”

　　孟心月笑了笑，同她挥手告别，从草丛溜出去了。

　　被孟心月勾起了心事，莲无夜便不怎么吃得下了，兴致缺缺的听着孟帮主长篇大论。

　　这一顿饭便吃到入夜。

　　宾客三两退场，莲无夜却不打算马上走，她琢磨可以带点吃食解决明天的饭食，但前厅人多，只能去厨房里看看有没有剩下的。谁料大海帮的院子那般大，她左转右转竟是把自己给转晕了，不知不觉来到一个安静的小院口。

　　院子窄小，门洞前黑漆漆的未挂一盏灯笼，前厅的喧嚣被拉远，凉幽幽的夜风莫名带来一丝诡异的气息，没有月亮的夜晚树影如鬼影幢幢，莲无夜倒也算平静，她鼻尖翕动，闻到一股顺风而来的食物的香气。

　　莲无夜惊喜地循着味道摸进去，借着檐下挂着的灯笼，看清了小厨房内放着的几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色。

　　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左看右看，欣喜准备找点东西将这烧鹅装走，却听得灶旁的稻草堆里传来奇怪的声音。

　　微弱又娇软的哼唧，像是小猫咪。

　　莲无夜凝神听了一会儿，确定是只猫儿，叫得这般可怜，莫不是在哪里被卡住小爪子了？

　　她伸手拨开稻草，灯笼猩红微弱的光打下来，却正好打在稻草遮盖下一张惨白惨白的人脸上。

　　莲无夜霎时血液几乎冻住，耳边一片轰鸣，好半晌，僵硬的指尖缩了缩，稻草这才唰的挡了回来。

　　“呜——”

　　那小猫似的叫声又传了来。

　　她大汗淋漓的再次拨开稻草，稻草掩盖下的是一个被绑着嘴巴和四肢的惊魂未定的姑娘，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她解了姑娘嘴上的带子，又体贴的拂掉她头上插着的稻草，小声问：“你没事吧？你怎么会——”

　　那姑娘神魂未定，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像是怕到极致又像是快哭出来，一开口便打了个嗝，随后口齿不清道：“救、救命……求你，我……是被绑来的……”

　　绑来的？

　　莲无夜感到奇怪，但没多想，将她拖出来解了手上和脚上的绳子，麻绳深深勒进肉里，已经磨坏了皮肤，那姑娘喘了口气，手脚发麻站不起身，不知道到底被绑了多久。

　　莲无夜一边把稻草放回去，一边问道：“大海帮把你绑来的？”

　　“大海帮？”姑娘面容困惑，随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去城里想把我做的绣品卖掉，就被绑走了……”

　　莲无夜越听越是心下不安，想起身装了那烧鹅就走，忽然听得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她一愣，外面的人道：“哎，饿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饭……”

　　“要不是今儿孟帮主搞得这话，也不会这么晚都吃不上饭呐。”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已然越走越近，那脚步声很轻，是明显的练家子。

　　莲无夜倏地冷汗下来，手忙脚乱将稻草摆回原地。

　　这间小厨房一面是灶一面空空荡荡的墙壁，半分躲藏的地儿都没有。她左右看了看，一眼看见了小厨房后面的那扇小窗户。

　　莲无夜心跳如擂，翻身就要出去，忽然小腿被什么重重一拽。

　　她低头看向那个可怜的姑娘，诚恳地道：“抱歉，我功夫不行，打不过他们的。”

　　可姑娘含着泪乞求地拽着她的裤子，因为腿脚僵硬连站起来都做不到。那张泪水盈盈的面容惊恐至极，连哭都死命咬住下唇，凄然恳求道： “求你了……我家中有父亲和祖母，他们十分疼爱我，若是我、我出了事，他们就……”

　　莲无夜抿唇，弯腰掰开她的手：“抱歉姑娘，我三脚猫的功夫真的打不过他们。我答应过娘，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以保护自己为先。对不住了。”

　　姑娘哀求地望着她，嘴里依然无声道：“求求你，求求你帮帮我……”

　　莲无夜咬咬牙，掰开她的手。

　　“抱歉……”

　　几人脚步更近了，只剩九步，八步，七步……

　　莲无夜额间冒汗，飞身朝小窗户扑去，刚要打算跳下去，一转头，又看见那姑娘盈盈的泪光。

　　我家中有父亲和祖母，他们十分疼爱我，若是我、我出了事，他们就……

　　莲无夜拧眉。

　　因为这句话，她其实有些动摇。

　　爹冷淡又苛刻，她自觉是没从亲爹那里得到什么父爱，比起亲爹，她更像是舅舅的女儿。

　　心念一晃，莲无夜收回腿，快步走到门边，挥手让姑娘往里面退一点。

　　两个练家子，武功虽然不高，但打她绰绰有余。从步子来看，两人身高不同，先制服挨得那个再打高的那个罢！

　　她手偷偷伸进袖子里，指尖捏住一条冰凉的小蛇，静静屏息等待。

　　只在进门的一瞬间，就要放小青咬他！

　　五步，四步，三步！

　　莲无夜目光一凛，眼见两人的影子已经投到门前，却猛地人死死捂住嘴！

　　她愕然地瞪大眼睛，要扔出小青，却立马被钳住双手，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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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单元式恋爱，每一段感情都从一而终，小姑娘不花心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