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仙·造神》十鬼

70、前夕

　　次日，大竹峰院内。

　　青石板上结了些湿漉漉的水气，昏沉的光线堪堪只照见床沿，也许是久未通风，张小凡的屋内散发着一股停滞的腐朽木味。

　　张小凡面无表情，微弓蜷卧于床上，背对着门。

　　大黄狗趴在床边，把头埋在自己两只前脚上，耳朵耷拉，眼睛半闭着，而平时一向好动的猴子小灰，此刻也靠在大黄身上，把大黄的肚子当作枕头，闭着眼睛，看上去无精打采。

　　这是一个宁静而沉默的午后，仿佛一切都和从前一模一样。

　　不多时，张小凡睁开了眼，从床上缓缓坐起，眼神茫然地落向窗外，望着不知名处。

　　这是他回到青云山的第三天。

　　大竹峰高耸入云，四面皆是悬崖，失去了烧火棍的张小凡，说的好听些是“休息”，说的难听，就是软禁。

　　突然，仿佛感觉到什么，一直困倦迷糊的大黄倏地抬起头来，双眼睁开，连耳朵也竖了起来。

　　张小凡将视线从失焦中拉回，接着听到门外响起缓慢的脚步声，片刻之后，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些许微芒从门沿处洒进来，一时有些刺眼，张小凡看到一个身影立于门口，沐浴在阳光中。

　　待到眼睛稍微适应了阳光之后，他的脸色顿时白了一白。

　　只见是田不易阴沉着脸，站在门口。

　　张小凡下意识从床榻上站起，往前走几步，想要行礼，但想到什么，又一下僵住，停了下来。

　　这是三天来，田不易第一次前来看他，也是除了日常给他送饭的大师兄宋大仁外，他第一个见到的人。

　　这时大黄早跑了过去，尾巴大摇特摇，在田不易脚边蹭来蹭去，很是欢喜的样子。但小灰就没那么亲近了，反倒像被人扰了好梦似的，颇为恼怒，“吱吱”叫了两声，不过恐怕知道田不易并非是它可以招惹的人，所以也没敢上去放肆。

　　在叫了几声之后，小灰便摇摇晃晃跳回了张小凡的床上，往被子上一靠，再次睡了过去。

　　田不易低下身子，看了脚边的大黄一眼，伸出手来，摸了摸它的脑袋，大黄低低地哼唧了两声，用脑袋去蹭他的手心。

　　田不易拍了拍大黄的头，站直了身子，向张小凡看来。

　　张小凡不敢和他的目光相对，低声叫道，“师父。”

　　田不易看了他半晌，没有应他，慢慢走近，张小凡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但田不易没有什么动作，只缓缓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张小凡心中有些害怕，但更多的却是茫然和不知所措。其实自从回山之后，他就料到了早晚要面对这样的局面，甚至更严重的，要面对更多人，他也早有心理准备。

　　可是，在这个沉默而安静的午后，当这些年他一直敬如天神般的田不易沉默地坐在他身前时，他却只有低低地垂下头来，脑海中一片空白，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田不易缓缓地道，“老八。”

　　张小凡身子一震，几乎如条件反射般地应道：“是，师父。”

　　“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

　　张小凡慢慢地抬起头，向田不易看去，田不易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根本看不出在想着什么。

　　许久的沉默后，张小凡缓缓地低下了头，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田不易盯着这个徒弟，缩在衣袖中的手慢慢地握紧了拳头。

　　“刚才，”田不易慢慢地说着话，仿佛这样才能隐藏他心里的感情，“龙首峰的齐昊过来传信，明日一早，掌门道玄真人要在通天峰玉清殿上见你。”

　　张小凡的身子抖了一下，这个时刻，终于还是到来了。

　　清凉的山风，从开着的门口外边轻轻吹了进来，仿佛还带着远方竹林的竹涛声，可是，在房间里的人却没有感觉。

　　小灰仿佛又睡着了，大黄也重新躺了下去，不再理会他们，只有田不易依然注视着这个弟子。

　　深深，深深地看着他。

　　“这几日，你那几个师兄们可有对你怠慢吗？”

　　张小凡摇了摇头，道，“没有，师兄们都对我……对我不错。”

　　田不易不说话了，房间里又恢复了沉默。

　　良久，田不易突然长出了一口气，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甩头站起，头也不回、一声不吭地向门外走去。

　　张小凡望着那个熟悉的背影，茫然若失。

　　就在田不易马上要走出这个房间的时候，他突然又停下了身子，但仍然没有回头，张小凡怔怔地叫了一声：“师父……”

　　“老八！”田不易的声音依然平稳，但在那背后，却隐约流动着异样的情绪。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当真是别派派来，刺探我们青云密法的卧底吗？”

　　张小凡咬住了唇，慢慢地、慢慢地向他跪下，“师父，我不是，我没有做对不起你、对不起师门、对不起青云山的事！”

　　他低低地，对着田不易，仿佛也同时对着自己深处的内心，这么斩钉截铁地说着。

　　阳光里，仿佛有一声轻轻的叹息，当张小凡再度抬头的时候，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张小凡怔怔地望着门口，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才缓缓站起，走回到床边坐了下去。

　　猴子小灰被他的动作惊醒，转过头来，看到是张小凡，咧着嘴笑了笑，仿佛经过睡眠之后，精神开始回复，又有些好动般跳到了他的身上。

　　张小凡下意识地环过手来，把小灰搂在怀里，但眼光却依然望着门外。半晌，才用只有他自己，或者还包括小灰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道，“你知道的，我当初答应过那个人的，死也不说，死也不能说……”

　　小灰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但它明显不是很在意，伸出手去，亲热地去抓张小凡的头发。

　　张小凡没有移动身子，任凭小灰动作，只是头渐渐埋了下去，口中低声喃道：“可是小灰，小师姐说不值得……你说，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小灰“吱吱”叫了两声，呵呵笑了起来。而在远处，大黄仿佛又睡着了，在睡梦中，它的尾巴悄悄卷起，缩到了自己的身下。

　　……

　　阳光柔和地照着，站在张小凡院外的杜必书忍不住张开口打了个哈欠，但片刻之后，原本淡淡的困倦之意立刻消失不见，只见田不易缓步从张小凡住处走了出来。

　　“师父。”杜必书叫了一声，一边小心地看着田不易的脸色，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无奈田不易面无表情，只微微点了点头，就这般走过他身边，向着守静堂走去。

　　杜必书恭身站在一旁，待田不易走远了，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想的却是张小凡，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在大竹峰上，任谁都料想不到，这个往日里最老实的小师弟，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此时此刻，连他这个平日里一向活泼好动的人，也不禁有些提不起神来，杜必书抬头呼出一口气，望向远方，天际微光和煦，宁静祥和，看着眼前美丽的景象，他心里却在担忧着小凡。

　　周遭逐渐安静下来，耳边柔风拂过，舒缓的叶木摩挲声烘托着懒懒的暖意，困倦重新涌上心头。

　　突然，毫无预兆的，在墙根暗影处，谁也不会注意到的角落里，有一道极其隐匿的气息出现，后以极快的速度顺着岩壁攀藤而上，翻进院内。

　　站在张小凡院门外的杜必书对此却丝毫没有察觉，不知过了多久，正眯眼打盹的他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杜必书吓了一跳，瞬间清醒过来，立马转头看去，不禁一怔，原来是张小凡不知什么时候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脸色有丝怪异，但只是一瞬就恢复了正常，猴子小灰蹲在他的肩头，正裂着嘴笑嘻嘻地看着杜必书，大黄也跟了出来，舒展着身子趴在他的脚边伸懒腰。

　　张小凡沉默地走近了几步，看了眼站在门口的杜必书，慢慢道，“六师兄，我想去后山走走。”

　　张小凡默默地低下头去，看不清脸上神情：“明天掌门道玄师伯就要让我去通天峰了，我是想再看看以前的地方。”

　　杜必书闻言身子一震，微微张大了嘴，忽然间莫名其妙觉得眼眶一热，此刻站在眼前的少年，似乎又变成了多年前刚刚上山时那个平凡的孩子，在饭桌之上，和他打赌师父一家谁先进厨房的模样……

　　可是师门之命，他却无论如何不敢违逆，正自为难处，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二人转头看去，却是田灵儿一脸复杂表情走了过来。

　　这是三天来张小凡第一次见到田灵儿，只见她脸色微白，仿佛也有些憔悴，想必这些天来，她也不是很安心，只是在这片阳光之中，却依然如此美丽。

　　张小凡低下头去。

　　田灵儿走到二人跟前，对着杜必书，但眼角余光却都在张小凡的身上，道：“六师兄，我爹说了，小凡他不会做什么事的，由他去吧！”

　　杜必书一怔，张小凡身子也仿佛震动了一下，慢慢转过身向守静堂方向看去，却只见堂口深深，哪有田不易的身影存在。

　　张小凡缓缓地向守静堂方向鞠了一躬，声音嘶哑，仿佛还带着些哽咽，“谢谢师父。”

　　田灵儿站在一旁，似乎也想说什么，但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抿紧了嘴，转身离开。

　　走到一半，田灵儿突然回过头来，深深地望着张小凡，对他喊道：“小凡，白师妹回来了！你……你去看看她！”

　　说完，田灵儿头也不回地转过身，快步离开了。

　　张小凡听完，久久地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只是那么站着。

　　看着灵儿走得远了，消失在视线尽头，身旁的张小凡仍然没动静，一向喜爱插科打诨的杜必书此刻也沉默了，没有主动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忽然道缓声道，“……今天早上，小师妹和龙首峰的齐昊师兄吵了起来。”

　　身旁的张小凡怔了一下，道，“什么？”

　　“早上，齐昊师兄来了一趟，与师父师娘说完话之后，就被小师妹拉到了一旁，小师妹似乎说了什么，让齐昊师兄很是为难，小师妹便发火了，”杜必书顿了下，望了眼站在原地的张小凡，叹口气接着道，“我猜她多半是让齐昊师兄为你求情，所以才吵起来的。”

　　张小凡低低苦笑一声，面上写满了涩然，也不知该说什么，摇了摇头，向着后山走去。

　　杜必书从身后望着他的背影，但见猴子小灰趴在他的肩头，不时就去抓着他的头发玩耍，样子颇为滑稽，只是一想到明日之后等待着张小凡的命运，他便忍不住愁上眉头，重重地叹息出来。

　　-

　　大竹峰通往后山的那条山道，张小凡已经许久没有走过了，一路上，但见路旁绿意盈然，鸟鸣阵阵，不时从远处传来。

　　迎面而来的山风，吹拂在他的脸上，带来了一丝清凉，顺着弯弯曲曲的小路，仿佛又回到从前。

　　原来在这里，一切都没有改变。就连飘荡在远处，大竹峰山腰中的白云，也似乎和当年一模一样。

　　猴子小灰很是欢喜，一下从张小凡的肩头跳了下来，“吱吱”叫着，窜到旁边的草丛中，忽然又爬上一棵大树，在上面荡来荡去。

　　大黄也兴奋起来，汪汪叫了两声，紧紧跟随着大黄，一下就钻进了树丛里。

　　张小凡看着它们兴奋恣意的模样，忍不住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心头的重压仿佛在此刻也稍减了几分。

　　张小凡慢慢往前走着，小灰和大黄就在他附近兴奋地窜来窜去，可是张小凡的眼神，却只望向前方，那一片渐渐清晰的，翠绿竹林。

　　有多少的回忆，凝固在这里！

　　他在竹林前头，停住脚步。

　　山风吹来，无数的黑节竹迎风舞动，哗哗作响，仿佛也在欢迎着老友的回归。

　　张小凡深深呼吸，这世间只属于此地才有的，清新、甘甜而自由的空气。

　　然后他走了进去。

　　翠绿的竹林，也和当初一样的茂密，在那些高大青翠的竹子下边的土壤中，更有无数的竹笋破土而出，在这里自由生长。

　　不知不觉，他又走到了从前在这里做砍竹功课的地方，只见当初细细的黑节竹，如今似乎都粗了一圈了。

　　竹影婆娑，竹涛阵阵，仿佛也簇拥着他。

　　往事如潮，涌上心头。

　　那时，他便在这里，埋头一刀、一刀地挥舞出自己的汗滴。

　　他怔怔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一时有些痴了。

　　……

　　“小凡。”

　　突然，一声平静，没有波澜的呼唤，从他身侧的竹林深处响了起来。

　　张小凡闻声一震，身子登时僵住了，面色有一丝扭曲，神情里夹杂着痛苦与欣喜，十分复杂。

　　但从始至终，无论他心中如何风云翻涌，都没有回头。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7-20 15:17:20~2023-11-12 16:46: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爱喝水 42瓶；大白不白 24瓶；Anchor 8瓶；子衿 7瓶；林黛玉倒拔垂杨柳 2瓶；一个拐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