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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醉酒 ...

  •   对啊,姻缘之事,怎么可能是女子,当然是男子了。

      白祈祾满心酸涩,怔怔地苦笑了声。

      小环瞧着方才还笑盈盈的白祈祾突然沉默下来,心里咯噔一声,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瞪大了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白祈祾:“怎么了,姐姐,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白祈祾瞧她面露忧色地望着自己,张了张嘴,可心中之事又要从何启口?

      她轻轻叹了口气,不想让小环为自己担心,勉强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小环…可还有什么想吃的?”

      小环从小生性聪颖,善于察言观色,见她不愿多说,便识趣地顺着白祈祾的话口转开话题:“当然有啦,姐姐,我们去那边逛逛吧,那个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小环伸手牵住白祈祾宽大的衣袖,带着她往热闹的人群里凑。

      白祈祾应下,望着人来人往的集市,形形色色的人川流不息,她抬头轻轻呼出一口气,任由小环拉着自己融入人群中,视线飘到了天际尽头。

      ***

      是日夜里,院内石桌上摆着白祈祾日里顺手买的酿酒,她独自坐在沁凉的石凳上,在酒盏的另一边,摆着一支同她手里花式一样的干净酒杯。

      看样子,今夜似有来客。

      白祈祾颀秀的背影映着清冷的月光,在青石板上投下斜长的影子。

      平和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说不上悲或喜。

      举杯,仰颈,凉酒顺着喉头滑进胃里,淌过舌尖,泛起阵阵辛辣味,烧得眼尾都有些泛红。

      两小杯下肚,白祈祾刚想给自己满上第三杯时,一声娇滴的轻笑突然从身后的竹林里响起,划破整片沉默的夜空:“哟,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呢?”

      常人被这么突然一吓,多少要哆嗦几下,但白祈祾没有,仿佛早已料到般,她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有给自己斟酒的手停了下来。

      “坐罢。”白祈祾轻轻叹口气,放下酒盏,比了个“请”的手势,随后微微欠身,提起酒盏,给对面那支早已准备好的空酒杯满上。

      望着桌上的酒杯,那人惊奇地止步,停在竹林边缘的阴影里,迟疑道:“你这是知道我要来?”

      “……隔着十里路闻到酒香了罢?你这性子,又哪有不来凑热闹的理。”

      白祈祾微微仰头,语气熟稔自然。

      见被一语道破身份,那人索性大大方方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瞧着一身碧衣,不是碧瑶还能是谁?

      她也不客气,笑眯眯地直接走到白祈祾对面坐了下来,盯着白祈祾平静的面色,坦然说道:“此言差矣,区区一打酒,又哪里比得上让我亲眼见一见活着的白女侠来的值当?”

      闻言,白祈祾终于有了反应,抬眼觑了眼碧瑶,低声勾了勾嘴角:

      “……也是,堂堂鬼王宗的少宗主,碧瑶——碧姑娘,家大业大,天下美酒,又有什么是想喝却喝不到的呢?自然瞧不上我这市井里的糟酒。看来这酒,同富贵之人没有缘分,是无福被少宗主享用了……”

      白祈祾说着,就要去端碧瑶眼前那杯酒,刚碰着酒杯,被碧瑶手疾眼快一把按下:

      “哎!我可没说,怎么好话歹话都被你一人说了去?你让我违心夸,我也夸不出口,这酒闻起来确是没什么稀奇的,但——是白女侠亲手满上的,便没有浪费的理。”

      碧瑶说着,将白祈祾的手拍开,端起酒杯,邀道:

      “白女侠,现在江湖上到处是关于你的传闻,都说当初流波山上入魔的那个青云弟子被我们圣教掳走,生死不测了……如今见着你这个大名人还活着,说实话,我很开心。”

      碧瑶笑起来,眼睛在星光下亮晶晶的。

      “……不过,托你的‘福’,这些天,你们这些正道人士同我们之间的拳脚摩擦,也是愈来愈烈。还好再过几日,白女侠现身,这等谣言就可不攻自破,也算是还我们圣教一个好名声了。”

      说着说着,连碧瑶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们鬼王宗,又曾几何时在意过名声问题?

      她狡黠地笑着,继续举杯示意道:“如此,小女子便在此先行谢过了。”说罢,她朝白祈祾眨了眨眼,还没等回话,就直接豪爽地仰头,一口气将整杯酒全干了。

      真心太多显得肃穆,玩笑太多显得轻浮,只有两者掺和着对半分,才能准确的表达二人的关系——碧瑶是真的欣赏她,真的为她还活着而感到高兴,可她们之间,却也是真的到不了可以为了彼此忤逆心中那份信念,成为负担的程度。

      这一份浅尝辄止的友情,在有别的身份烘托下,显得格外珍贵。

      有道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碧瑶一个魔教的少宗主,此时倒破天荒地觉得老古板的话有几分理,她放下酒盏,静静地望着白祈祾迟迟没有回应的眼睛。

      空气安静止了几息,过后,白祈祾淡淡抬起头,点头致意道:“……多谢。”

      初闻谢字,碧瑶有些不适应,刚想开玩笑话打岔时,突然听见白祈祾用指关节叩响了石桌:“不过……小姑娘家家的,鬼王宗当真就不教点好的么?”

      “嗯?”

      碧瑶还不明白白祈祾所指为何,只听白祈祾轻“啧”一声,凝起眉头:“你们鬼王宗的老爷们儿——”边说边学碧瑶方才的动作,仰起头,也干了一杯。

      一时喝得快了,被呛,止不住咳嗽起来:“咳……都是这么喝酒的?一口干?”

      三杯两盏下肚,平日里拙舌的白祈祾眼下口条倒是利索不少。

      只是咳嗽呛得她眼眶瞧上去有些湿润,像刚从水里打捞起来的猫。

      “……你若早说是这种做派,我上隔壁井给你抽点水,和这也没差。”

      白祈祾慢慢顺过气来,越想越不得劲,逮着碧瑶一顿说教:“就算我这酒比不上鬼王宗的珍酿,也不能如此糟蹋罢?”

      虽然白祈祾一直觉得酒要细品,但若换成平日,碧瑶如此喝,她也绝不会干涉的。

      可偏偏今晚,这事她是怎么想怎么拧巴,浑身不得劲。

      根本没望碧瑶,白祈祾自顾自地解释道:“囫囵吞酒,就是糟蹋了酒,糟蹋了酒,便是辜负了酿酒之人的心意,而辜负别人的心意……”

      白祈祾面无表情地数落着碧瑶的“罪状”,像个活阎王在念生死簿。

      ……

      “白祈祾,你不会醉了吧。”

      一直没作声的碧瑶找到白祈祾换气停顿的瞬间,冷不丁开口问道。

      “咳……”

      此话一出,在一阵剧烈的咳嗽后,白祈祾立马闭上嘴住了口,就连空气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

      “不会吧?”瞧她反应,碧瑶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天底下,还有修仙之人能喝醉的?

      酒气于稍懂调息之法的修仙之人而言,是随时可以逼出体外的东西,故除非是想喝醉,否则修仙之人是不可能醉的。

      白祈祾沉默地听着碧瑶笑得越来越大声,沉思片刻,半响才凝眉抬颌。

      偏头望去,清朗的月光恰好穿过林隙,爬上眉梢,在鼻侧投下一片浓郁阴影,晃得她眯了眼。

      白祈祾低声骂道:“……我没醉。”

      随后又叹口气,不满地拿眼觑着碧瑶,抿唇,抬掌撑住额头,低声反问道:“你看我像醉了么?”

      碧瑶闻言,一本正经地敛住笑,装作认真地上下打量几眼,点点头:“像。”

      “呵。”

      被气笑了一瞬,其实白祈祾真的没醉,称其量只能算作是微醺。但此时的她不想和碧瑶纠缠这个话题,再纠缠下去,只会自己吃亏。

      她悄悄地将酒气逼出体外,转口岔开话题,问道:“你今晚来找我是什么事?”

      碧瑶对刚才那个事儿还意犹未尽,随口答道:“不是说了吗——看看你还活……”话还没说完,就被白祈祾摆手打断,她面色不善,摆明了一副不信模样:

      “哼,少来,我白日里就已同你传过书,你若无特别的事,现下这种时间点,还能有闲情逸致在这儿陪我一同吹冷风?”

      “你这话说得好是生分,你既然都不确定我来不来,又怎能多摆一支酒杯?”

      碧瑶故作不满,板着脸冷哼两声,抬眼却见白祈祾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只好转口说道:

      “好冷漠一人……好罢,其实今晚我来找你主要还是因为六尾的魂魄近来并不稳定,甚至有消散的趋势。”

      谈起正经事,碧瑶也敛容收了谈笑的心思。

      “六尾?”白祈祾轻轻皱眉,听到碧瑶终于说到正事,她放下杯盏:“为何会这样?”

      “不知道,可能因为他魂魄太强,以我目前修为并不能支撑合欢铃完全将他的魂魄拘住罢……不过这都只是猜测。”碧瑶摇摇头,解释道:“如果能有一块质地上乘的玉石,情况或许会有所好转。”

      听她这么说,白祈祾自然明白了言下之意。

      “嗯……上好的玉石的确有温润修复的功效,你的猜想并无不可能。”

      白祈祾闻言顿了一息,点点头,肯定了碧瑶的想法,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块色泽温润的暖玉。

      这是当初白祈祾拜入山门之时,苏茹师娘作为见面礼赠与她的,这些年一直贴身带在胸口,无论何时都不曾取下。

      暖玉拿在手里,怀里就像缺了一块,空荡荡的,有些不适应。

      她突然有些想家了。

      拇指轻轻在玉上婆娑,白祈祾的眼中浮现出一丝挣扎,但过了几息,她还是将暖玉递给碧瑶:“你看这块,如何?”

      碧瑶接过白祈祾手中的白玉,一经上手,通体的暖流拂过全身,她眼中闪过赞叹之色:“好玉!”

      瞧着碧瑶爱不释手的样子,白祈祾心中稍微好受了些,她有些不舍地望了眼那块玉,叹了口气,道:“记得还给我。”

      碧瑶满口答应,好像想起什么,又抬头起身去瞧白祈祾腰侧的那把剑。

      白祈祾察觉到她的视线,脸色立马难看起来,盯着碧瑶,将渊瑯往后收了收,碧瑶望望剑,又望望白祈祾的脸色,再望望手中的白玉,最后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

      被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碧瑶自知理亏,也没底气瞪回去,只能干巴巴地说道:

      “咳,白女侠割爱相助,小女子实是佩服,来……”刚想说干一杯时,突然想起了白祈祾方才的话,马上转口道:

      “来,我给白女侠满上。”

      随后非常自然地起身,替白祈祾满上了酒。

      白祈祾见她还想喝,伸手拦了下来,不依不饶道:“你糟蹋了酒,酒便不高兴了,你现在还想喝它?”

      “……”碧瑶瞧白祈祾又在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一时哑语,哼哼两声,道:“我没想到白女侠是这么小气的人。”

      白祈祾闻言顿住了,没想到被人骂小气。

      随后站起身来,提了酒盏替碧瑶续酒,笑道:“碧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清风,朗月,美酒,友人,对于此等人生快事,白某从不吝啬。只是——”

      她话音一转:“此酒本是我白日里在集市中随意采买的,美酒有灵,糟酒自也有灵,若是诚心品尝,碧姑娘莫要再嫌弃它才好。”

      盛至七分,白祈裬止盏,递给碧瑶。

      往日若是白祈裬这么说,碧瑶肯定是要回上两嘴,可眼下不知怎的,她却没作声,正儿八经地接过酒盏,浅抿一口,品了品,点点头道:“白女侠的眼光,现下品来,还是不错的。先前约莫是我嘴拙了。”

      白祈祾闻言只笑,不回。

      沉默地喝了小半杯后,碧瑶看似随意地开口问道:“你今日心情不好?”

      “……倒也没有。”白祈祾摇摇头,端起酒盏来小抿了一口。

      瞧她否认,碧瑶自然不信,今夜这般,怎么瞧也不是没事人的样。

      她不愿说,碧瑶也不追问,顺势一笑,这话也过去了。

      白祈祾并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只是离三门会审的时日越近,各项堆积的事态也就越复杂,事情堆积到一起,难免心烦意乱。

      甚至连碧瑶的出现也一样,她出现在这儿,意味着什么,白祈祾不可能不明白。

      三门会审之日,便是魔教攻打青云山之时。

      可碧瑶不会提,她更不能说。

      眼下碧瑶一旦起疑,鬼王宗打乱计划,那么一切将会朝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只有让事情维持在原本的模样,她才有足够空间来施展自己的安排。

      藏的心事多了,人的眼窝就深了。

      白祈祾悠悠地叹了口气,掩下眸里涌动的情绪。

      救下吃人的狐妖、将魔教最重要的天书拱手相、让鬼王宗一家独大、知道魔教攻打门派的计划却秘而不宣。

      ……与此相比,同碧瑶私交反而是这些罪状里最轻的了。

      想到这,白祈祾勉强笑了起来,心情也随之轻松些许。只是那玉,怎么想都是意料之外的“损失”。

      白祈祾望了眼碧瑶收玉的内衬,满眼可惜地摇摇头,起身替碧瑶斟酒。

      一正一邪,一白一青,当真就在这个凉风的夜,对影小酌起来,一人不谈静谧下的暗流涌动,一人不说日后的兵戎相见,如此“默契”之极。

      ……

      关于暖玉,白祈祾是越琢磨越后悔,但话已出口,又反悔不得,故酒至半分,她就起身下了逐客令,她实是怕碧瑶再多待一秒,都会忍不住反悔要回暖玉。

      离开白祈祾的院子,碧瑶没有走出山海苑,反而是左拐右拐走到了另一侧更为偏僻幽静的院落里。

      她刚在院内石阶上站定,脸上没了笑意,仍是一副少宗主的模样,突然身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一道人影,那人面蒙轻纱,正是幽姨。

      “幽姨,你回来啦。”碧瑶回过头,甜甜的冲着她笑,手上捏着的,正是白祈祾借予她的那块暖玉。

      “嗯。”全身隐匿在黑寂里,几乎与深夜融为一体,幽姨周身一阵波动,现出身形的轮廓来。

      她望着碧瑶,眼中浮现出一丝宠溺之色,但只一瞬就被掩盖过去,谈及正事,周遭鬼气重新涌动起来:“之前布置之事已安排妥当。”

      “那就好。”碧瑶点点头,转头望向虚空,眼神逐渐开始出神,手里还在无意识地把玩着暖玉。

      二人一时谁都没有说话,沉默半晌,掩在浓雾里的幽姨动了动,迟疑地提到:“碧瑶,青云山的女娃和那柄剑兹事体大……”

      碧瑶将视线从虚空里收回,抬手,阻止了幽姨继续往下说。

      她神色安静地摇了摇头:“幽姨,不必再说,我心中自有决断。”

      “是。”幽姨无奈地叹了口气,碧瑶这孩子打小什么都好,除了下定决心的事,谁也拉不回来这一点。

      听她这么说,心知再提也没有意义,幽姨转口提起另外一件事:“之前你让我调查的那件事,现下有了回报。”

      “哦?”碧瑶眼神一动。

      “在流波山掳走青云女娃的人,查不到背景,最后追到江戎那一块也失去了踪迹,前去打探的哨子也都一个没回来。”

      “……查不到背景?”碧瑶蹙眉,轻疑道:“怎么会查不到任何背景。”

      “不知,”幽姨停顿一息,“是否还要继续追查?”

      “撤了吧。”碧瑶思考片刻,道:“哨子一个没回,对方定不是什么善茬,她既已平安,再追查下去也没有意义。”

      幽姨点头,碧瑶接着补充道:“……哨子可以撤走,但传令让暗部必须将那人的背景给我挖出来。”

      幽姨刚想说些什么,抬头瞧见碧瑶不容置喙的眼神,叹了口气,应承下来:“好。”说完,便消散在了夜色里。

      幽姨走后,碧瑶独自一人站在台阶之上,安静地吹着冷风。

      从口中呼出的热气还带着酒气的回甘,她将暖玉收入怀里,身后逐渐出现一抹曼妙的丽影,款款朝她走来。

      碧瑶感应到来人,转身,眉目恰好映衬起月光,她浅浅笑道:“三尾,你怎么来了?”

      如果说陆雪琪是高山的雪,灵儿是溪间的风,那么碧瑶则更像夜里盛开的幽兰,一双含笑的黑瞳在深黑的夜幕下明亮至极,对望之际,灼得人心烧滚发烫,就连身后的月色,也只能黯然失色,难与之争辉。

      “碧小姐深夜都能不辞万里地赶来幽会小情人,我又为何来不得?”三尾走得近了,依旧是那副媚如丝的眸子,风情万种的妖娆在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别乱说。”碧瑶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迷离,随后很快抽离出来,回过神时,三尾已贴着身子凑了上来,她忙后退几步,撇开眼去,盯着地砖,轻轻骂道:“说了多少次了,莫要对我用狐媚术!”

      “哎呀呀,人家一时被碧小姐美貌所惑,忘了嘛。”三尾瞧她逃开,笑了起来,又贴上去,轻轻触摸了下碧瑶耳后那寸皮肤,发现烫得紧,更是笑得肆意起来,软绵绵的身子几乎靠在了碧瑶怀里。

      这些天,她跟在碧瑶身边,除去二人初见时的剑拔弩张,发现这堂堂鬼王宗的少宗主,实是好调戏得很,稍微逗一逗就会哑口无言地到处乱窜。

      碧瑶也深谙三尾恶趣味的性子,深吸口气就要拉下脸来呵斥她。

      三尾察言观色的本领极强,见碧瑶敛容,忙正色直起身,从她怀里脱离,先发制人道:“我有正事儿来的,我来瞧瞧大哥。”

      气若幽兰的吐息一触即离,碧瑶望着眼前面色正经的三尾发作不是,不发作也不是,一口气哽在胸口不上不下,她冷哼一声,撇开眼望向院外,道:“六尾所需的暖玉我给你弄来了。”

      “噢?”三尾闻言眼睛一亮,开心地又要往碧瑶怀里贴,被碧瑶及时的警告眼神制止,悻悻止住,笑道:“那再好不过了。”

      ……

      打发走难缠的三尾,碧瑶松了口气。她也不知,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种地步了。自从第一次狐媚术没躲掉,被三尾发现之后,那之后的每次见面,都免不了如此展开。

      头疼。

      碧瑶抬手揉了揉眉心,将那块暖玉从怀里又掏了出来。

      她想起刚才三尾临走前,问起白祈祾的现状,她如实回答后,三尾说的话:“……挺好,我挺喜欢这孩子的。虽然道不同,却能与之为谋,不错。”

      碧瑶阖眼,凝眉,将暖玉捏紧,翻身出墙,折返回了白祈祾的院子里。

      刚进院落,碧瑶就瞧见白祈祾单薄的身影趴在石桌上,闻那酒气,定是醉了过去。

      这一刻,就是再不懂风情的人也知道,白祈祾今日心情定然不佳。

      醉眠之人不同于平时,难有警觉,碧瑶走到离白祈祾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她都没醒。

      走得近了,碧瑶才发现白祈裬的睡姿并不安稳,眉头紧蹙不说,酒香醺得平日里清淡的眼尾也泛起红晕,噙着湿漉气息,平日里凌冽的下颌隐于臂膀之中,几乎将自己整个埋了进去。

      碧瑶望着眼前之人,心思有一瞬的走神,在她素来的印象里,白祈裬的长相一直都是清淡的。

      也不是未曾接触过正道人士,碧瑶从小就同养尊处优的正道弟子不同,她在这江湖里,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

      可迄今为止,正道里能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只有堪堪两位。

      第一位,是同她一齐在滴血洞被关了十多天的陆雪琪。

      ——陆雪琪。

      那位青云山的天之骄女。

      一想到这个名字,碧瑶就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尽管二人共过患难,但那张冷若冰霜的脸给她留下的印象实在算不得好,她有些下意识的排斥。

      撇开在相见之前就早已如雷贯耳的名声不谈,陆雪琪沉默寡言,刻板守矩,修为强大,却能在生死的重压之下极度隐忍。

      碧瑶毫不怀疑,若不是此前同白祈裬有过誓言,当时又身处极端险境,需要依靠那份印记,她一定会没有任何犹豫地趁陆雪琪虚弱时杀掉她。

      不过她最终还是没有动手……也许其中的确包涵了一丁点的敬佩与认可。

      但那种强烈浓郁的危机感,并没有随着二人的脱困得救一同消失,反而在之后无数个安眠的夜晚逐渐深入骨髓,难以释怀。

      没人能比她更清楚,放任陆雪琪成长起来,会给鬼王宗带来多大的隐患。

      而另一位,就是白祈祾。

      和她那位同门师姐陆雪琪与生俱来的孤傲不同。

      白祈祾与人言语时,给人的感觉往往是温和的、好脾气的,很少有人能在白祈裬的身上感受到棱角。

      可即便如此,碧瑶也从不认为白祈裬就是好亲近的,她同白祈裬之间,始终存在着一段看不见的距离。

      这种距离的存在同二人身份无关,更不会给她造成什么不适……倒不如说——刚刚好,刚刚好到碧瑶同她说话时既不会觉得生疏,也不会感到唐突。

      不过,这舒适的背后,有时却会让她觉得白祈裬太自洽了,犹如一个假人。

      总是能在任何时候出现得恰到好处,说着最圆滑得体的话,做着最正确的判断,就好似上天将她安排在那儿就是为了让她来拯救众生一般——

      碧瑶想到这儿顿住了,突然记起上次她派人去调查白祈祾时,线人的回报:

      ……此人出生、亲缘无从追察,为草庙村屠村之案的幸存者之一,在草庙村一案发生前似有被追杀经历,据其口述,是为山匪灭门。

      后被青云山收养至大竹峰田不易门下,平时为人低调,性情温和,除同门外几乎不与人打交道,至今修行五年有余,在青云门举办的七脉会武中以黑马之姿一举成名……

      这份报告看起来平平无奇,并没有什么说不通的地方,可现下仔细一想,她顿时就明白当时那份萦绕在心中的怪异感来自何处了。

      ——白祈祾的生活太单薄了,单薄到根本不足以能撑起一个如此具象的她。

      一份被山匪追杀至灭门的背景、一个从不与外人打交道的性格,短短一句话就组成了白祈裬空荡荡的十几年……可一切当真如此么?

      碧瑶望着眼前趴着的人罕见地漏出以往从未有过的醉态,一时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去描述白祈裬,她收回自己探寻的视线,收脚坐在了白祈裬的对面。

      白祈祾就是这样,同她相处之人,总是能被她所吸引。

      这个人有太多谜团,越是接触,越觉得神秘。正是这种神秘,不断的吸引着身边的人靠近。

      可不够强大的神秘,吸引来的,只会是危险。

      碧瑶深处暗夜,清楚地知道,白祈祾身边环绕了多少危险。

      想到这里,她轻笑起来,望着白祈祾熟睡的样子,眼中满是兴味。

      突然,碧瑶腰间的铃铛“叮铃铃”地响了起来,不出几息,从铃铛里突然飘出一道诡异的烟雾,凝作一团,最后幻化成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样,在碧瑶身后趴了下来。

      白狐悠悠地睁开了它的双眼。奇怪的是,那白狐明明只是虚影,但瞳孔却好像如人般通着灵性,散发出古老的气息。一道低沉空旷的声音自它体内响起:“我妹妹呢?”

      那声音,赫然是六尾。

      碧瑶从石凳上站起来,眼中的笑仿佛从未出现过,她面无表情,仿佛对他的出现已经习以为常,声音平淡地回道:“刚走片刻。”

      六尾闻言点点头,转过身,盯着眼前那个趴在桌上的身影,古井无波的眼中泛起一丝惊讶的赞赏:“这青云小辈,才多久不见,修为竟已精进到如此地步,如此恐怖的速度放眼全天下,也无人能及了吧。”

      碧瑶闻言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六尾转头望了眼碧瑶的脸色,轻笑一声接口道:“当然,得到天书的你,如今的进步与之相比,也是不逞多让。”

      听到六尾的夸赞,碧瑶的脸上却并未露出欣喜之色,只是依旧沉默。

      其实在得到天书之后,她并未能完全将其参透,只是因着悟性上佳,这才从中有所收获。

      也就是借着这么一小点的收获,她就已经能在同龄之中难觅敌手了,可想而知,天书于圣教而言,有多重要。

      或许他们有朝一日真的能借着天书,培养一大批能与正道三大门派年青一代相抗衡的才俊,光复圣教,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

      碧瑶思及此处,眼睛里闪过一丝莫名的光。

      不过经六尾这么一提,她才注意到原来在分开的这些天,白祈祾的修为也已成长到了一个恐怖的速度,甚至于有绝尘之迹。

      她脸色有些不虞,算不上嫉妒,因于情而言,她很欣赏白祈祾,但于理,不管二人私下里再如何不分正邪,身份之别始终摆在那,终有一日会以刀剑相向。

      碧瑶想起不久后的计划,心中一窒,一个念头在她心中荒谬的升起:若是…若是白祈祾是圣教的人就好了。

      此念头一出,她的脸色又变了几分,瞧上去有些微妙起来。

      她面色古怪,沉默地上前,盯着白祈祾熟睡的脸望了很久、很久。

      ……

      院外的竹林被风刮过,打出簌簌的穿叶声。一声略带轻笑,又似自言自语的呢喃被风裹挟,瞬间又消散开来:

      “……就知道你命大,死不掉。”

      在院落竹林的尽头,有一块洒向人间的月光斑,清澈狡黠,光影分明。

  • 作者有话要说:  有很多想和大家说的,但真的要说的时候,反而无言了。
    希望大家一切顺利,平安,开心。
    ^-^8500字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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