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告白》翡乙

26、情的伤与债

　　晚上放学，何成要去医院照顾何校长，孟小文一直送他到路口，才依依不舍往回走。
　　刚进院子大门，碰见老孟接着电话急匆匆走出来。
　　孟小文站定，等老孟挂完电话，闷闷叫一声：“爸。”
　　老孟脸色不太好看：“怎么现在才回？”
　　孟小文撒谎不脸红:“在教室里做了会儿作业。”
　　老孟心事重重没有多想，点点头：“回去吧。”走了两步又叫住她，“等等。”
　　“怎么了爸？”
　　老孟犹豫片刻：“开学后，各科上得怎么样？”
　　孟小文以为她爸随机抽查学业，咽了咽口水：“还好。”
　　“笔记都做全了？”
　　孟小文点点头：“爸你要看？”她卸下书包准备掏出笔记本。
　　“不用拿。东西都带着，去一趟你上官叔叔家。”
　　“啊？”孟小文瞬间生出抵触的情绪，“上次不是看望过了吗？而且今天这么晚了，要去也是白天比较好吧？”
　　“不是去探望，我想你给小颖补课。”
　　“补课？”孟小文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上官叔叔说小颖的伤好了多时，早就应该上学。因担心学习跟不上，怕同学笑话，他才不愿去学校。你上官叔叔想我找几个老师给他单独补习，现在开学正忙，老师课程排得满，腾挪不出人手。我又没法拒绝你上官叔叔的请求，思前想后，觉得你去也不错。”
　　孟小文只觉听了件奇闻。上官颖什么学习水平，他自己不清楚，上官叔叔和她爸难道还不清楚？他向来吊儿郎当，从小到大不把学习当回事，怎么现在突然觉悟了？
　　“爸，太阳难道要从西边出来？”
　　老孟眼睛一横：“怎么说话的！爱学习是好事！人家长大了懂事了，知道要向好的发展，我可告诉你，去了别乱说话，小心我收拾你！”
　　她还没答应啊：“爸，我——”
　　“就这么定了！”老孟的语气不容反驳，“去的时候买点水果。好好辅导，别怕晚，太晚我去接你。”

　　“姑娘，那边都酸得很。这边的黄橘子甜，你买的多我可以按一样的价格给你。”
　　没熟透的青橘子酸涩难入口，一直是滞销品。今天来的小姑娘像是不会买水果，居然装了一袋子。最后水果摊老板都看不下去，不由好心提醒。
　　孟小文当然知道哪个好吃哪个不好吃。她的怨气没地方发泄，只能在别处找平衡。
　　“没事老板，我就喜欢吃酸的，越酸越好。”
　　她又买了绿弯弯的香蕉、硬邦邦的猕猴桃、能当弹珠玩的青葡萄……
　　满满两袋子水果，光是看一眼就让人口齿发酸。
　　结完账，水果摊老板神情羡慕：“年轻真好啊，不光牙好，胃口也好。”
　　孟小文差点没笑出来。这些酸货，酸不坏上官颖的牙齿，也要酸出他几条皱纹。
　　县大院在市中心繁华地段，靠近章台山山脚。大门口是一段坡路，平时空手上去便要费些力气。今天孟小文又提着两袋水果，比平时更吃力，走一步歇两步，累得她在心中直骂人。
　　同样是一个孩子，凭什么上官颖不务正业还可以有求必应，她整天勤恳好学兢兢业业，不仅不得她爸妈的宠，还要被他上官颖奴役 ？
　　谁说家庭独孩儿都是宝？分明也有阶级差异！
　　“烦死了！”
　　孟小文有感世道不公，把水果往地上一丢。不防几个橘子从袋子里蹦出来，沿着坡咕噜噜滚下去。她忙要去捡，一个人却从下面走上来。待看清后，她抓起袋子就想跑。
　　“孟小文。”
　　上官颖也加快速度，当即追上来，拦在她面前：“跑什么？没看见我吗？”
　　孟小文忍住怒火，拼命回忆那天他被揍的快要死的样子，半晌整理好情绪：“上官颖，不好意思啊，刚才没看见。咦，你怎么在这里？”
　　上官颖听出话里的疏离，热切的心情慢慢冷却。
　　“我怕某人被鬼吃了。”
　　孟小文稳住笑容：“呵呵，这个世上哪有鬼，你真会开玩笑。”
　　“没有鬼？这几个橘子是自己跳出来的？”
　　孟小文见他手里正拿着刚才滚下去的橘子，知道自己的心思已被他看穿，索性不再装傻。
　　“上官颖，你不觉得捉弄人很幼稚吗？”她想了一路，觉得上官颖关于补课的请求似乎是一个圈套。她拒绝他，何成揍他，他怀恨在心，所以要报复，并先从她开始，“你要是把我当陌生人，我或许还会对你另眼相看。纠缠不休只会让我更讨厌你。”
　　孟小文知道自己的话格外刺耳，但感情的事，一次不说清楚，就会有无数次的痛苦。长痛不如短痛，她也是被逼无奈才出口伤人。
　　她看着上官颖的眼神渐渐变冷，以为他要发怒，半晌却听他笑了一声。
　　“橘子吃多了？火气这么大。”
　　孟小文不明所以，还未回神，手上一轻，两袋沉甸甸的水果便跑到上官颖的手中。
　　“走吧，我爸妈还等着。”
　　他没有生气？难道他想通了，决定放手？
　　孟小文看着上官颖消瘦不少的背影，忽而有种释怀的感动。
　　“喂！前面两个，给老子站住！”
　　两人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一阵凶恶的吼叫。
　　孟小文转身，只见十几个小青年吹着口哨朝他们走来。他们大摇大摆，嘴上的烟头灼亮张扬，散发出不畏一切的杀气。
　　孟小文心中发憷，想跑，腿却有点软。正害怕，上官颖走上前，把她挡在身后。
　　“大哥，真是这女的！”
　　混混中有人喊了一句。借着灯光，孟小文立马认出他竟是“红月亮”里的黄毛！
　　黄毛跑到前面，想把孟小文看个仔细，却被上官颖挡住：“干什么？”
　　黄毛眨了眨眼，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哎哟，好怕怕！英雄饶命呀！”他看了眼身后大笑的兄弟，转脸又变得凶神恶煞，“臭小子！那天的账还没找你算！今晚等死吧 ！”那天他被猪八戒耍了一场，又被蒙哥从红月亮赶出来，百般恳求才混进西门帮派。混街头这些年，头一次这么栽，他一定要出这口气！
　　孟小文知道黄毛把上官颖当成那天闹事的“猪八戒”，本要解释，想了想，终是把话咽回肚子。
　　“应哥，你温柔点，别把大哥的女人吓坏了！”混混们起哄。
　　孟小文正疑惑他们嘴里的大哥是谁，上官颖却脸一沉：“孟小文，我们走。”
　　“去哪儿呀！”混混们抢先一步把他们围住，“死小子，没看见我大哥来找老婆？识相的就滚开！”
　　上官颖扫了他们一眼，笑道：“怎么？没赶上城南的场子，想造一局县大院的？”
　　前不久，城南秘密端了一窝黑子，引得圈里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涉黑行动是机密，一般不对外报道。除了圈里人，也就局子知道。虽然不晓得这小子什么来头，不过他说得对，最近风声紧，这里又是县大院，真闹起来，他们估计一个也跑不了。
　　混混们顿时警觉起来，面面相觑，不敢再言语挑衅。
　　“别听他瞎几把说！小崽子毛都没长齐，倒想吓唬老子！”黄毛见兄弟们被唬住，气得跳起来，“小子，你就算皇帝老子，今晚也要让你叫爸爸！”
　　上官颖微勾嘴角：“不错，再叫一遍。”
　　黄毛反应过来他在占便宜，举手要抽他。
　　“黄毛！”这时，混混们让开一条路，一个人从最后面走来。
　　孟小文看见后，终于明白混混为什么说她是“大哥的女人”。那件事以后，她没再关注他的任何消息，如今他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她只感到万分震惊。
　　“大哥！”黄毛气得牙痒痒，“人都找到了，还等什么？”
　　李佳叶看着上官颖身后躲闪的身影，胸口微微一痛：“不急。”
　　“这里人来人往，又在县大院。我们先把他们抓回去——”
　　李佳叶凌厉的眼神打断他：“你是大哥还是我是大哥？”
　　“大哥——”黄毛愣了愣，随后狠狠踢飞一颗石子，“靠！他妈的！”
　　孟小文看见李佳叶慢慢走近，不自主地抓住上官颖的衣服。
　　上官颖察觉到孟小文的恐惧，心中已猜出七八。她一直泼辣犀利，胆大包天，就是刚才看见混混，也没有怕成这样。若非面前的男人对她做过什么……做过什么？他对她做过什么？！
　　上官颖不敢深想，狂暴的怒火瞬间冲上头：“站住！”
　　李佳叶被猛然喝住，这才看向孟小文身边的少年：“你是谁？”
　　上官颖冷笑：“你老子。”
　　“妈的！”黄毛要打，却被李佳叶抓住。
　　李佳叶笑了笑：“不说没关系。麻烦你让开，我找孟小文。”说着，他准备去拉孟小文，手伸到一半，上官颖忽然抓住他的手腕，一个擒拿把他摔在地上。
　　“大哥！”
　　黄毛和小弟们蠢蠢欲动，李佳叶却再次制止他们。
　　李佳叶站起来，掸去衣服上的灰尘，笑道：“孟小文，我们好久没见，可以说说话吗？”
　　孟小文被点名，恨不得躲进上官颖的身体里。她对李佳叶从来都是害怕。以前怕，现在更怕。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李佳叶像是料到她会这么说，也不在意，自顾说道：“你肯定好奇我为什么成了这样。我学习一直不好，中考没考好，索性辍学了……”
　　孟小文捂住耳朵，可那些话拼命往耳朵里钻。
　　“你知道吗，结课汇演那天你美丽极了！虽然被你拒绝，但我比以前更喜欢你，甚至每天晚上，我都想你想得睡不着……”
　　“闭嘴！”上官颖听不下去，勾手给他一拳。
　　李佳叶踉跄后退，被混混们扶住。黄毛终于忍不住，跟两个弟兄反击回去。
　　“上官颖！”
　　孟小文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不知所措，眼泪瞬间流出来：“别打他！”
　　她看着打上官颖的人越来越多，跑到李佳叶面前：“李佳叶！你让他们别打了！”
　　李佳叶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温柔笑道：“孟小文，你终于愿意跟我说话了。”
　　“我跟你说话！别打他了，行吗？”
　　“我不打他，但是需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什么事？”
　　李佳叶笑得更开心了，忽然欺身上前，握住她的肩膀：“让我干一次，我就放了他。”
　　混混们顿时起哄大笑。
　　孟小文浑身一震，巨大的羞耻感吓得她魂飞魄散。
　　“——别碰她！”被压在底层的上官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你敢动她我弄死你！”
　　李佳叶道：“小文，给你三十秒时间考虑。一、二……”
　　孟小文第一次体会到人生的艰难抉择。绝望之手已扼住她命运的咽喉。
　　明明喜欢一个人是错，为何不喜欢一个人更是错？
　　她没有舍己为人的大义，可若上官颖因她而死，此后余生也将永远笼罩阴云。
　　“……跑、跑啊……”听着上官颖的嘶吼声渐渐微弱，孟小文无助地跌坐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
　　李佳叶看着她悲痛的神色，心有不忍。但某种疯狂的固执，却让他依然保持温柔的笑容。
　　他走到她面前，一如无数次的邀请，朝她微微躬身：“孟小文，跟我再跳一支舞吧。”
　　……
　　I look in your eyes just don’t know what to say
　　……
　　How I wish to come with you
　　How I wish to make it through
　　Just one last dance
　　Before we say goodbye
　　When we sway and turn around and round and round
　　It’s like the first time
　　……
　　Just one last dance
　　Just one last danc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