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朝阳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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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真短。
但对一个古老的小镇而言，雨仍改变了它的容貌。
它侵蚀了古殿檐头浮夸的琉璃，淡褪了门壁上炫耀的朱红，坍圮了一段段高墙又散落了玉砌雕栏。
湿地四周的老柏树愈见沧桑，到处的野草荒藤也都茂盛得自在坦荡。
“你为什么还不离开朝阳镇？”
风踹了我一脚，又不耐烦的问我。
我笑了笑，照例答：
“因为我是朝阳镇的钉子户云。”
“为什么不走”这个谜早就成了朝阳上空的热门话题，一聊就是三年。
“还真是稀奇，没见过不挪窝的云啊！”
“是啊，人都死了还不走图个啥啊！”
来自北京的冷空气飘过时，曾一脸严肃揣测道：
“大概他前世是朝阳人，就算死后化成云，也觉得自己应该是朝阳云吧。”
直到我记起一切的时候……那是——
蓝天白云的清晨。
小镇上来了个红色T恤衫女孩儿。
她眉眼弯弯，嘴角翘起，目光里带了点调皮。
或许是觉得那身充满生命力的红色T恤衫是如此般配“朝阳镇”的名字，或许是因为不论哪里的人都很少穿红，才显得那抹红尤其雀跃闪耀，甚至给我带来了熟悉感。
熟悉感？我决定继续探究下去。
那天，正赶上女孩哥哥结婚。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升起了烟雾，她堵着耳朵，眯眼看向缓缓驶来的婚车。
“来了！来了！”周围的女人们乐道。
车门打开，新郎抱着新娘刚下车。
她看准时机几步冲上去，一挥手，朝新人抛出彩带，看着他们无奈的低头，摘着头发上执着缠绕的彩带丝，女孩得逞般眼睛一亮，嘴角一翘笑出了声，众人在欢呼声中进了楼 ……
天空的云渐渐聚集起来——
我把云堆到自己面前，偷偷抠出一个小缝，透过窗户看她：
红色T恤衫包着白衬衣。
女孩一头短发英姿飒爽像个假小子，皮肤却很白。眉眼间流露着狡黠的神色，笑起来时甚至显得有点儿图谋不轨，就像偷鸡吃的小狐狸。
“很普通嘛～”
我对自己说。
嘴上虽这么说，却仍然忍不住看她，仿佛很久没见过她了一样，我被自己的感受吓了一跳……难道……我以前见过她么……
低头向下望去。
“妈——”
“爸——”
新郎新娘正改口鞠躬。
众人喜笑颜开，摄影师对着新人直拍。
“咔咔咔”闪光灯亮得刺眼……
我环视着屋里人，他们幸福的笑着，五官在我印象里模糊起来，但那种亲切的感觉却渐渐变得深刻。
此时，女孩却突然抬头看天，我一惊，脸顿时红了，她不会发现我了吧……于是，我又把云层堆的厚了些。
天色随之暗了下来。
而刚刚从云里抠出来的小缝隙，我却始终舍不得把它盖起来。
风在一旁偷笑起来，绕着新房直转圈儿。
新房里满是红色的“喜喜”字，墙上挂满了粉紫色气球，桌子上盘子里盛满了五颜六色的糖果，亲戚们涌进新房——
“我给你们拍一张！来，看镜头！3.2.1……”
“新郎左靠一点儿，哎，对！很好！”
“亲的时间要长！！这个不算！”
我也忍不住笑了，好幸福啊！他们成家了啊……
女孩又抬头看了，这次我没有躲开，也看着她，她并没发现我，而是单纯看着天罢了。
“圆圆儿你看什么呢？”
“我在看云。”女孩说。
很快，婚宴开始了。
我拖着一大堆云也跟了过去。
好时光酒店上方阴云密布，很多人皱眉望天：“看这天是要下雨啊！”
酒店里仍旧人流攒动，粉色和金色灯光交相辉映，红玫瑰摆了一路，音乐舒缓的播放着……气氛热烈恍如白昼。
人群中，那个女孩正用手机录像，我顺着她的镜头看去，台上的大屏幕正放映着那对新人的婚纱相册：
甲板上，新郎抱着新娘幸福的笑，后面是一片蔚蓝的大海。
夜幕里，两人依偎在桥上，身后闪耀着迪士尼五彩斑斓的灯光。
……
酒桌上的人操着朝阳镇口音，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天。
我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记起了一些很久远的东西——
正值初秋的时候，一个女人正在庄稼地里收玉米。
两只红嘴绿鹦哥在笼子里因为食物而打架。
夏风吹动，墙上挂着的佛像葫芦正惬意的摇摆。
……
“真是够闹腾的~”风的抱怨打断了我的思绪。
再向下看那群人时，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死死扒开挡在我身前的冰冷，从记忆的烈火里挣扎出来，逐渐浮现在我的面前：
“我能认出他们了！”
风没有丝毫意外的看着我：“自然法则果然不存在例外。”
然而，此刻的风却变得复杂起来，它变得更大也更急，树枝都摇晃的厉害。
阴云密布，好像下一刻就要风雨交加，里面的人沉浸在喜悦气氛里毫无知觉。
我一直远远的望着他们，不过是短短三年，我和他们和朝阳镇已经成了前世的因果。
“今天是公元2018年6月19日，在这个充满喜庆的日子，我们迎来了新郎江天鹏和新娘邱宁宁的结婚庆典……”
新郎牵着新娘的手，白婚纱长长的，灯光点点交织着温柔的笑容。
“风，你看，那是我的儿子。”我激动道。
新郎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向窗外天空望去，爸…我结婚了，你放心吧……
“风，你看，那个一米八的黑西装青年，是我的儿子。”
“看到了看到了，不就是那个婆婆妈妈的小子么，我前一世也……”风说到一半没再说下去，“对不起……”他说。
我有些惊讶的看着他，风不再急速的绕着酒店转，他渐渐停了下来，近乎安静也近乎沉默。
“没关系，谁没有遗憾呢，前世也好今生也罢，总归是拥有过的。现在我都想起来了，是不是该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嗯…每一个逝去的人，灵魂都会化作自然界的风云星辰、河流草木，当他们记起前世时，便会消散世间，重新开始下一世的生活。”
风轻轻吹动着新娘的发梢，新娘正对着新郎幸福的笑，新郎捧着鲜花，单膝跪地：“宁宁，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
此时，天色微暗，阴云密布。
“风，在走之前，我有个请求。”
“呜——”
风悄悄推开窗户，清凉的雨滴窜了进来，在温暖的室内，愉快的笑声中绽放水花。
“妈妈快看！那滴雨正好落在新郎肩上啊！
一个小男孩跑过去拽着母亲衣角叫道。
“知道了知道了。”母亲以为童言无忌随意敷衍着。
新郎却似有感应，侧头看向自己的左肩，恰有晕开的一个小圆形，但已分不清是刚刚喷薄而出的香槟还是窗外的雨。
“孩子，爸祝你新婚快乐，永远快乐。”
新郎只觉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眼眶一热，一行泪水流了下来。
“老公？你咋啦？”
新郎抬手擦掉眼泪，道：“我想我爸了……”
那场雨很快就停了。
很多人甚至没察觉到下雨，就迎来了晴天。
“圆圆儿你又在看云？”
“我就知道，今天一定不会下雨！”
女孩往嘴里填了块果糖，笑了。
朝阳镇，实在是个好地方。
因为朝阳镇，我常感恩于自己的命运。
在我还能微弱的一呼一吸时，甚至能清楚地看见，一旦有一天我不得不长久地离开它，我会怎样想念它，我会怎样想念它并且梦见它，我会怎样因为不敢想念它而梦也梦不到它。
“蓝天白云的朝阳镇真美啊！那家伙终于走了……”
风翘着二郎腿枕在白云上，享受着晴天的假期，语气却有点伤感。
“没参加你儿子的婚礼，遗憾吗？”风曾问我。
“世间有太多无可奈何事。无法避免的离别，无法再见的人，无法共赴的未来……还有，我无法参加的，孩子一生一次的婚礼，这些‘无法’让我深感遗憾，也让我意识到，真是太好了。”
曾与你们一起喝茶聊天真是太好了。
曾与你们一起巡逻共事真是太好了。
曾与你们争论的面红耳赤，也曾阔谈到天明真是太好了。
曾和你们一起成长生活真是太好了。
哪怕下一世再也没有像此生这般的光景，哪怕下一世陪伴你们的人，不再是我。
也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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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朝阳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