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修炼手册》清波池

192、第一百九十二章

　　“我没出城，一是怕被抓住，二是怕出城无法同你联络。”拾七走到桌边坐下，偏头看过去，“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问出这句，拾七看着他。
　　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长孙璟之望着眼前的少女。
　　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大衫，里面的棉衣应该也是旁人的，有些大，套上一件补丁缀补丁的斜襟大衫，再加上头上的碎花包布和被泥水涂得蜡黄的脸，乍然间望去，同昨夜那个倾国尤物似乎寻不出半分相似，但也只是乍眼看的似乎。
　　那双眼睛还是一样。
　　李长风记忆力的海棠，没有这样一种眼神。
　　昨夜，如果是原来的海棠上台，绝达不到那般让人惊|艳到神魂迷醉的程度。
　　美人在骨不在皮。
　　是这具身体里这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魂魄将海棠原本只有八分的俗艳美貌渲染到了绝世倾城的程度。
　　是她么？
　　长孙璟之竭力在这张其实全然陌生的容颜上，寻找属于那个女子的痕迹。
　　西夷的旋舞。
　　还有……指尖轻盈旋转的白玉茶盏。
　　会是她么？
　　长孙璟之脑海中浮现琴亭中的那一幕，少女似笑非笑斜眼朝他看来，明眸皓齿，似巧笑倩兮，余光半点不看，白玉茶盏却如同黏在指尖旋转出光影，好似跳舞一般轻盈，唇边笑容，三分漫不经心，三分轻嗤嘲弄，还有四分是看透他的了然于心。
　　十指纤长，白皙如玉，那上等的薄胎白瓷倒成了那纤纤素手的配衬一般，让人忍不住想触碰上去……
　　当前曾经，交替脑海眼前，让长孙璟之不禁生出恍惚。
　　昨夜从茶盏落下，一口气提起，到看到茶盏在她指尖旋起轻舞，那一瞬间的心神失守，让他几乎忘了身在何处，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几乎就冲到台前脱口问出——
　　你是谁？
　　你是不是她？
　　从未有过的心乱如麻，数不清的情绪混合在一起，让他几乎用尽此生最大的克制才稳住了心神，可没想到还没来得及等到开口的机会，人就不见了。
　　他说他昨夜去了王府，而后回来，今日又去。
　　他说谎了。
　　从昨夜到今早，他一直徘徊在王府周遭，整整沿着王府院墙绕了好几圈。
　　若非还有最后一丝理智，他差一点就叩响了王府门环。
　　看着对方半天不说话，拾七眉心轻轻蹙了一下，愈发不明所以，之前只觉对方又心事，但此刻看来，这心事恐怕还不是一般二般的大。
　　“我没别的意思，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拾七斟酌了下措辞，尽量显得诚恳多一些，“只是现在我们是合作关系，你也知道，任务对我很重要，如果可能的话，我不希望有任何事影响。你的心事，我也许帮不了什么忙，但有时候，倾诉也是一种排解方式。”
　　“你想知道？”
　　长孙璟之垂下眸子，忽地轻声道。
　　“如果你愿意说的话。”拾七认真点头，“我们两人现实生活没有交集，各自生活不同，所以你和我说的话，不会对你的现实生活造成任何影响。就算帮不了你，也不会有任何负担。”
　　也许这几句话起了作用，拾七说完，就看见对方抬起了头，眼神似乎清明了几分，但与此同时，并没有因此显得更轻松一些。
　　因为对方情绪变化生出这种直觉感知，让拾七心中又异样一分。
　　然后，她看见对方走向桌前，似乎想坐下，屋中只有一根凳子，虽然条凳的长度也能供两人同坐，但这样并排连坐感觉太怪异，拾七看了看屋中，起身走到床边，将凳子让了出来。
　　拾七在床边坐下，正对桌子方向。
　　见得拾七毫不避讳地坐上了床，原本只想走近一些站着说话的长孙璟之，眸光又凝了凝，多了一分不确定。
　　印象中，她虽是同其他闺秀有所不同，但真落到行为举止上，却从没有逾矩之处，更不会这般不拘小节。
　　而此刻眼前的女子，连同上一次任务中的相处，却似乎习惯于这种不拘小节，心中丝毫没有礼仪约束，也没有男女之防的念头。
　　床铺本是简陋搭成，拾七一坐上去就“嘎吱”作响，摇晃不已，拾七低头看了一眼，挪了几下姿势才找到重心，将摇动的幅度降到最低。
　　无奈笑了一笑，拾七抬首几分玩笑意味：“琴师的工钱也没这么少吧，睡这样的床，他也不怕晚上睡不好。”
　　一动就响就晃，真的很影响睡眠质量啊。
　　“他一月一两八钱银子，每月只用不到四钱，剩下的都存起来。”长孙璟之平静道，“他攒银子想替海棠赎身。”
　　拾七愣了下，看看屋中景象，无语地摇摇头。
　　莫说一月攒一两多银子，就算十倍来算，李长风这个愿望也几乎等同于痴人说梦。
　　“人总需要些念想。”大概看出了拾七摇头的含义，长孙璟之看着她轻声道，“若连念想都没了，每一日只会更艰难。”
　　拾七理解不了这些东西，没有接话，只笑笑看着他，没有多少诚心地点了下头。
　　长孙璟之一看对方这敷衍的表情，就知道对方没有兴趣继续这个话题，当然，这个话题也不是他的本意，只是忽然间，鬼使神差地就说出了口。
　　他不知道想在对方身上看到何种反应，但看到对方这种反馈，心中莫名还是有些失落。
　　但具体失落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反正从昨夜那一刻起，他的心绪就一直凌乱得无以复加，千头万绪，没一根理得清。
　　明明应该是万分期盼，但隐隐又有一种让他裹足不前的畏惧感。
　　长孙璟之没有在凳上坐下，眸光垂了须臾，沉默在屋中蔓延，就在拾七以为对方不会再开口事，语声在屋中响起了。
　　“能说说你来的那个地方么？”
　　拾七怔了下。
　　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先问她。
　　但转念一想也不足为奇，觉得对方大概是觉得突然聊自己的事显得有些生硬，所以先同她这边打开话匣子，要自然些。
　　“我来的世界同你的世界，还有我们这几次经历的世界，很不一样。”拾七看他一眼，垂下眼帘笑了笑，“世界是意思你懂吧？”
　　长孙璟之点了点头。
　　心往下沉。
　　“大部分人都住在底下，普通人一辈子也许都不能到地面上来，太阳有辐射，若是不穿防护服，被阳光晒了后会生病，慢慢地会死。”拾七语声轻轻，“动物、植物，就是花草树木这些，都在辐射下变异了，动物会吃人，植物也会伤人，甚至吃人。但所有的资源几乎都在地面，能取得资源的只有两种人，精神力进化者和身体进化者。这两种人可以在依靠装备和自己的能力在地面活动，用采集到的资源换取比生存物资。普通人只能夜间出来，但夜间出来一样很危险，所以大部分普通人一生都在地下生活。生在地底，死也在地底。一生不见天日。相比普通人，能力者活得要自由一些，生活条件也会好一些。但同时也更危险，谁也不知道自己下一刻会不会死，每一次出任务，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拾七说着，轻轻笑了笑，眼中有回忆的光。
　　一字字，一句句，长孙璟之心沉到谷底。
　　对方描述的是一个匪夷所思的世界，但正因为如此，说明对方说的是真的。
　　她真是来自那样一个世界。
　　之前提到过，他也亲身体会过的那种诡异能力，还有她提及过的身体进化者……都是真的。
　　良久，他才听见自己几分生硬的声音：“所以，你才会答应它——以性命为赌？”
　　拾七先没理解过来，而后才明白对方问话的含义。
　　很显然，对方是误会了。
　　他以为她是为了某种现实的原因，才答应了进入任务世界，换取某种价值诱|人的回报。
　　不过，对方猜得也没错。
　　还有什么比生命本身更宝贵，更无可抵挡的回报条件呢。
　　“是啊，我想活得好一些。”拾七看着他笑，“所以，必须答应它。你呢，你日子应该过得不错，为什么答应它？现在可是后悔了？”
　　拾七笑得有些俏皮。
　　如果她不是没有选择，经历这么几次死去活来，现在恐怕也会后悔。
　　长孙璟之的脸上却没有笑容，看她一眼，提步走到窗前，院中其他的租户回来了。
　　天色已经近黄昏了。
　　拾七敛起笑意，停住了口。
　　屋子并不隔音，说话得小心了。
　　长孙璟之轻步回来，语声低低：“是那边那家，不过旁边这家应该也快了。我先去热粥。”
　　说着，弯腰从床底取出一个带盖陶锅，走了出去。
　　拾七听见那女童的母亲同他寒暄了两句，似乎也院中生炉做饭，过了好一阵，天色几乎暗下来，中间那间屋子的年轻夫妻和女童的父亲都回来了，屋门才再度被小心推开。
　　雪花扑面而来，带着几分凛冽的寒气。
　　雪下得更大了。
　　长孙璟之将陶锅放在桌上，簸萁揭开，碗筷只有一副，拾七走近一看，锅里也只有小半锅粥，看上去只怕装两碗都装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