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9、第一百七十九章 ...
-
拾七怔愣相望,一时无言相对。
想移开视线,但对方的眸光实在太过温柔明亮,明亮意味着坦然,温柔意味着诚恳,让她竟然生出一种若是躲避会显得不够尊重的想法。
四目相对,眼波脉脉。
屋外夜幕已然垂下,半开的窗扇有晚风习习而入。
纱灯中烛火摇曳微颤似欢快,屋中灯火柔亮,长孙璟之静静看着拾七,面容同目光一样柔和沉静,问出后,他便一霎不霎地目光凝视,专注而温润地等候。
拾七深深地沉了口气,垂下眼帘,伸手去端茶,手才伸出去,却拿了个空,长孙璟之先一步将茶盏拿起,将下一刻,将茶水倒在茶盘之上。
“茶凉了,不能再喝。”
轻轻一句,长孙璟之重新冲了一盏,斟满,放在拾七手边,语声平静。
“凉茶伤胃。”
拾七手一顿,眸光轻轻颤动却依然垂帘未起,只伸手将茶盏拿起,垂眉喝了一口。
温热的茶水入口,清香中带有几丝苦涩,但转瞬便泛起若有若无的甘甜,满口泛香,似回味无穷,温热茶水滑入喉咙,也让原本还有几分莫名发干的喉咙感到一阵暖洋洋的舒适。
拾七垂着眼帘慢慢喝着茶,脸上虽一派平静无波,但心中却虽一片心乱茫然。
长孙璟之的话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白首同归?
换作数月以前,她可能还无法理会这句话的意思。
而如今,她才算大概模糊地能理解,这大概是同“一生一世白头到老”同义的意思。
一生一世?
一起老去?
对这个世界上的人来说,或者说,对这个世界上的男女而言,这或许是一句最美好不过的话语,拾七在话本中看到过不少类似的表达。
但她丝毫不觉感动。
话说得再美好,这句话的实质,于她而言,也不过是一份换了一种方式提出的口头契约。
没有任何真正的约束效力,完全出自于不顾现实也不顾人性的不切实际的个人幻想。
一生一世。
一辈子。
于世界而言,个人的一辈子实在渺小得不能再渺小。
可对于个人而言,一辈子确是一个无比漫长,且即便是当事人自己,也无法掌控的时间概念。
这个世上,什么不会变?
什么人能保证一辈子不会变,能做到一个以一生为期限的承诺。
拾七从来不相信。
更何况,长孙璟之这个承诺概念里,不仅包括了行动上的承诺,还包括了精神上思想上的承诺。
——心中只放一人?
谁能掌控自己的心?
不能说觉得可笑,只是觉得不现实。
而且,作为契约,必定是对等的,需要双方共同付出同样的诚意,才算公平。
将思绪慢慢理清,心中那一丝慌乱平息下来,迷茫的部分也渐渐清晰。
长孙璟之提出的这个契约实际上毫无意义,她不能答应,也不会答应。
可无端端地,对方怎突然会有这样的情绪波动,提出这样一个不切实际也毫无意义,同对方心性大相径庭的提议呢?
长孙璟之曾同丽姬说过,他这辈子都没想过成亲。
拾七认为,这话应该出自他当时的真实心境。
拾七平静下来。
“为什么?”拾七看向长孙璟之。
长孙璟之一直看着拾七,眸光不曾稍离。
他看到了拾七眼中那一瞬间的慌乱波动,也看到了拾七那几息间的迷惘迷茫……这些反应都在他意料当中,他知道自己的话太过突兀,但这种突兀,只能说是对拾七而言。
这不是突兀。
他心中再清楚不过。
从未有一个人,一件事,能让他这般进退失据,挣扎辗转。
让他不知该如何对待过。
不敢近,也不想离。
他曾试图掌控自己的心,但她一次又一次,轻而易举地就将他所有竖起的壁垒攻破,无论他如何准备,如何防备,如何远离,她似乎都不在意,却只需要漫不经心的举手抬足,就能将他所有自控的手段化为齑粉。
而且,还显得他的那些小心思,是那般卑劣羞耻。
这一次,他不是没有办法传信给她。
毕竟,他将寅虎刻意留下,原本就是备不时之需。
他笃定丽姬定有图谋,的确不知后事,所以他曾交待寅虎,若有“紧急”情况,寅虎可传信联络,但若非紧急,则不需传信,以免为人所察觉。
而这种所谓的“紧急”情况,意味如何,他同寅虎心中都清楚。
事情会如何发展,谁也不知,事情发生后,身为他的“妻子”的怀山郡主会如何反应,他更不确定。
但整个事件中,寅虎未曾传信。
也就是说,整个事件中,怀山郡主没有任何可能成为“阻力”的行为出现。
寅虎觉得她是值得信任的。
但恰恰这种最好的结果的出现,寅虎的这种判断,让长孙璟之觉得心安的同时,又不免生出几分自责。
而今日早前,在知晓了这数日以来,拾七所有的选择和做法后,他突然生出了深深的自我厌弃。
他长孙璟之,几曾何时,竟然成了如此卑劣的一个男人。
不敢面对,不敢抉择,一面在试图远离,一面又心怀期待的试探……着实可耻。
她以性命相抵来交托信任,他却躲在暗中窥测等待。
何其羞耻!
无论如何,该有一个面对和抉择了。
做出决定之前,他不是没有想象过可能的结果,设想过对方的反应。
之前的反应都一如所料,但之后——
拾七平静得太快。
看着那双乌眸中的情绪顷刻间化为沉静无波,长孙璟之瞬间感觉一颗心直落下去。
就算有所准备,但这刹那间的感受,还是超乎了他的预计。
她不接受。
她……不会接受。
连挣扎和犹豫都不曾有。
有是只是错愕和迷惑。
她问“为什么”?
该怎么答?
一瞬间,长孙璟之心中有太多话,可临到口,看着拾七平静无波的眼神,他竟一字也说不出来。
这份心动从何而起?
从何时而起?
今日为何述诸于口?
他没办法说。
她绝不是一个好糊弄的女子,固然有些时候显得不知世事,但往往又出其不意的敏锐和尖锐,聪慧得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直觉告诉他,如今就这个问题说下去,无疑会将他所有的卑劣暴露出来。
如今的决心,并不能抹去曾经的种种心思不定,种种阴暗试探。
一句轻问便让他哑口无言。
长孙璟之望着拾七,说不出答案。
“是因为这次的事情?”拾七看着他,语声平静,“长孙夫人要将你除族,我替你上殿,我说了那些话,做了这些事,是么?”
长孙璟之没法说“不是”。
“你说你喜欢我,是因为这些,对么?”拾七并不需要他的答案,目光中是了然于心的平和,她轻轻摇头,“如果因为这些,真的毫无必要。我这样做,一则是因为我所做的一切并不会对我自己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二则是因为我们之前曾经有过协议约定,在力所能及范围内,我理应站在你这一方。而其三,也对我自己有好处。大公子,你方才所言,也许是好意,但对不起,我真不能接受。”
拾七眸光清澈至极,神情平静坦然。
“若我说,我对郡主之心并非今日才起,郡主可信?”长孙璟之道。
拾七明显怔愣一瞬,眉心不自觉皱了下。
“对不起,我还是不能接受。”
但下一刻,拾七的眉心便平静舒展开,神情一如既往的沉静,毫无所动。
这一回,连多余的解释都无。
长孙璟之只觉心房骤然一沉!
他预想过对方不会接受,但却绝未料到拾七的态度会如此的坚决,虽然话语简单,但这种简单话语和对方的表情眼神结合在一起,几乎是一种无可动摇的坚决。
察觉到对方的这种决然般的坚决拒绝后,长孙璟之忽然间从心间泛起一种凉意,凝视着对方清澈的剪水秋瞳,烛火映照中,长孙璟之在对方明澈如水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瞬间僵硬的面容。
刹那间,心沉到谷底,凉意从心间那一处弥漫开,在这一刻,他竟然觉得有些浑身发冷。
让他生出这种感觉的,不是因为对方的拒绝,他原本就没想过一开口就能得到对方的回应。
拒绝在预料当中。
但这种坚决,却出乎了想象。
他感觉到,对方这种坚决似乎并不会只在当下,而是一种无声的宣言。
在这一刻,她才真正在他面前竖起的一座冰山,划下一条天堑,无可逾越,对方在无声却又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不要再越雷池一步。
因为,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会有所动摇,无论他付出什么努力,都是徒劳无功。
意识到这一点,失望、不解、迷惑……比预料中多得多也沉重得多的感受,太多复杂感受混合在一起。
尤其是拾七用平淡无波的口吻说出的“大公子”三字,陌生得近乎疏离,平静得近乎冷酷,这三字称为,二十二年来,他听了无数次,却没有一次像这次这般,如同一根冰凉尖刺,刺入心底,冷得让人发痛!
浑身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