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无心》岑冰

1、无心芙蓉

　　我三岁那年就来了郭府。这里是一个江湖上的传说，府邸的主人当然就是仅仅三十岁就已名震江湖的郭巨侠，师父的名讳我是不能随意提起的。在我之前就师父就已经有了四位弟子，而我与四位师兄不同，我并非武林世家出身，也非朝廷重臣之子，恰恰相反，我是私生子，是宁侯爷流连江南的一个丑闻。我的父亲，将我送入郭府，而我的母亲死于两年前的风寒。我没有姓名，只有师父给的名讳，我名无心，四大神捕的末席。

　　师父同我讲，这个名讳是希望我能够忘却过往与身世，再不可和任何人提起我的父亲，别人问起只说是弃子，是师父从江南带回来的孤童。四位师兄之中最为出众的，也是最受师父喜爱的，自然是三师兄追风。追风师兄是镇远将军的庶出子，自小便拜了师。与我不同，追风师兄擅长于轻功与剑术。是传统意义上的江湖大侠会的那种招数，耍起剑来身如流星，引得半个京城的姑娘都争相在上元节向他投来香囊和荷包。而我，受师父教导要隐于幕后，我所从小修习的是暗器与用毒，幸得师母疼爱，还修得一些浅薄的医术。其他师弟师妹都喜爱追风师兄，而与我交往不甚密。因着身世与性格，我很少在外人面前展现喜怒，也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活在众人之中。因我一旦被师父驱逐，便再没了去处，我没有家，也没有家人。江湖之外我无容身处。

　　在我五岁那年，郭府张灯结彩，到处都是道贺的人。我的小师妹郭芙蓉在这一年出生。芙儿自打出生来就成了这府中的明珠，无人不爱无人不宠。小师妹满月那一天，我隔着遥遥的人群看见她，眼珠漆黑，皮肤如雪。将来一定生的像师母那般娴静好看。师母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我仅有的三身衣服都是师母做给我的，新年的时候也另有新衣，练功结束后我偷偷溜到厨房，也有师母留给我的一碗汤面。而这一切，后来都给了我的小师妹。芙儿，我从未真正这样叫过她，只在我的心里，我的梦里，和我一生的追忆里。

　　我弱冠之年第一次得到机会能够作为师父的护卫，与师父外出办案。临行前那夜我坐在房中仔细检查我的暗器与药物，这些是与我日夜为伴，也是我在这世上最信得过的物件。突然听见房顶上几声连串的脚步，我心下一凛，旋即从窗户而出，翻身上了屋檐，看见三米远影影绰绰一个身影，我怕是刺客，便箭步上前将其锁喉。“哎哟，师兄是我。”一声娇呼。没想到竟是小师妹，师妹极少出入我的院子，而常常待在三师兄那边，师兄们都说将来小师妹是会嫁给三师兄的，只等三师兄办上几桩案子，升上几品官。我从来远远看着她。师妹喜欢穿青色的衣裙，像一只轻盈的鹞子。她不似一般小儿女只做女红刺绣，反而舞刀弄枪从小跟着师父学拳脚。我总是被命令留下来陪师妹练功，我与她过招从不敢真动手，因此反而总是被师妹打的到处淤青。“失礼了。不知师妹深夜前来为何？”我赶忙放开她，但是因为当时靠的过近，鼻尖上还是一股桂花头油的味道。师妹不喜用香囊，却会用桂花味的头油，这我是知道的，她在我身边站着的时候，好像就看到了八月的一树一树桂花与白鸟。那是我三岁那年第一次进郭府时看到的风景。

　　“五师兄，我听说你明天要和爹出门办案，娘说你是第一次办案，让我给你带了些金创药来。我刚学了轻功的心法，想房梁上试试吓你一吓。”果然是小师妹，我听了不禁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可马上又为自己这样的大胆而感到心虚，而师妹还是那样没心没肺的站着，“我前两天去了护国寺，求了个平安符，喏，给师兄了。往年各位师兄的都是我娘去求的，五师兄这次刚好就我去了。”我因为这句话而高兴的想马上在园中翻上几个跟头，我有一样小师妹给我的，各位师兄尤其是三师兄都没有的物件。

　　师妹与我在这府中度过了十六个年头，那一年，四大神捕在一次任务中伤亡惨重，追风重伤，另有一位战死。追风被接回府中静养，师妹自小与他关系好，更是日日在院中看望他。我那日去了追风院中，走的时候正遇到一旁煎药的小师妹，不知哪里来的鬼迷心窍，我竟开口问她：“师妹可想过嫁与三师兄。”师妹愣了一愣，随即大笑，“哈哈哈哈五师兄说什么笑，三师兄多大了还尿床你是知道的，我怎么会嫁给他。”那我呢，那我呢，这样一个问题抵在了我的喉咙口，却始终说不出。我木木的拿出身后的包裹，是我出任务的时候在江南买的，是极好看的烫金花面料，花去了我大半个月的俸禄，我想芙儿穿这衣服一定很好看。师妹接过这礼物，未来得及听她说话，我便脚点地跑开了。

　　芙儿怎么会嫁给我呢，我没有追风那样的爽朗和家世，只是师父弟子里并不起眼的一个。

　　可就是那一年，我被师父举荐，作为新人位列四大神捕。我也知道师父的用意，我没有任何的背景与后台，是完完全全效忠与郭府的忠心棋子。接下来三年我作为追风的搭档破了岭南关中两起大案，追风名震江湖，而我，只是以擅用暗器与毒，稍稍有些并不是十分值得称道的名声，倒像是恶毒之人的名号一样。他似风倜傥，而我如铁树无心。这是这时我们在关中结识了展红绫，开封展家的二小姐。追风几乎是立刻爱上了她，对她狂风排浪般追逐。我心里却有一些窃喜，好像只要追风不在，我就能够与芙儿并肩而立了一样。

　　可这三年，我几乎很少与芙儿说很多话，我带了好多好多礼物，糖糕衣裳胭脂小玩意儿。可好像我并不懂芙儿的心，她并不喜欢这些女儿家的小玩意儿。第三年春我归府，带着我跑遍岭南买来的她喜欢的零食，却听得师妹和我说芙儿出走了。我急忙去找师父，师父却说这是师妹自己的劫数，不许我们师兄弟任何一人去关中那个小镇帮她。

　　师妹不知道，师父也不知道，我一直悄悄的在那个小镇里路过无数次，只听得只言片语，师妹受苦了，师妹好像又过的很开心。我想师妹一定有一日会回家的，我这几年的积蓄足够买座宅子添些佣人了，师妹归府的那日我，我便向师父提亲。

　　果然，半年多过后，师妹回来了。她一进府我便觉得她好像与曾经有些不同，但又无法确切的说出。一周后我向师父提出了求娶师妹的请求。师父听后沉默了许久，师娘只是叹气，我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怕是触怒了师父。半柱香过后，师父终于开口：“芙儿，已经许配给追风了。”我那一刻觉得有千把大锤敲打在胸口，只匆匆行礼便冲到追风的院子里。“三师兄！你明明与那展二小姐不清不楚，怎又能来迎娶芙儿。你这样尊重她吗，爱惜她吗！”“你以为我就想娶她了吗，我当她是妹妹，我压根就不想娶她！”这句话绷断了我最后一根神经，我抽出腰间的剑与追风厮打在一起，我又哪里是他的对手，三个回合便败下阵来。这场打斗牵动了前次任务留下的旧伤，只得多日卧床。那几日我只觉得天昏地暗，好像又回到我刚来郭府的日子，无依无靠，也没有光。那日黄昏，我闻到熟悉的桂花味，我心下一喜，以为师妹是来探望我的，我在想该怎么开口，开口说我的心情我的喜爱，说追风与展二的事情，又该如何让她不伤心。没想到她并未进屋，只是隔着门匆匆忙忙的说：“五师兄，我走了。我不想嫁给追风师兄，来向你道个别，你好好保重身体。芙儿日后有时间一定来看你。”我心中一急，便要下床，牵动了伤口，直冲冲的摔倒在地。就这么听着芙儿的脚步声渐远。就那一刻，我无端的突然明白了，我这一生，都是孤零零的了，我的芙儿，我八月的白鸟，就这样飞走了，飞离了郭府，飞离了京城。

　　而后，而后，听说师妹选择了一个书生，而追风迎娶了他的展二小姐。展二却又在婚前逃跑了。追风来找我喝酒，我们坐在院子里，追风喝的一个劲的唏嘘：“师弟啊，你说这女人，这爱情，都是些什么呢。怎么就这么。唉。算了你不懂，师弟将来有了心上人，一定不要学师兄这般。”原来大家也都不知道，我的心上人已经离我而去。不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

　　我知道芙儿会嫁给那个书生，我的芙儿，十三岁和我在上元灯会猜灯谜的芙儿，她说“五师兄不要羡慕三师兄，那些姐姐不给你荷包芙儿把芙儿的给你。”八岁偷偷把她的糖糕塞给被罚站的我的那个芙儿，十五岁为我求了平安符的芙儿，我的小师妹，我的芙蓉。我一生是这样的懦弱又胆怯，是这样的深情又沉默。希望我的师妹原谅我，而她大概也不会太记得我。

　　后来再后来，芙儿有了她的第一个女儿，和她一样的大眼睛，我拿着岭南的糖糕登府祝贺，就像很多年我带着岭南的糖糕只为了一句“五师兄待我真好。”

　　她似芙蓉百媚，我如铁树无心。

作者有话说

　　这篇我其实也是一时脑洞，各位也看出来我是喜欢写BE的人了。武林的同人大概再有一两篇就结束了不会再写了。我肯定是不会逆CP的也不会拆，但是官配我觉得在电视剧和剧本里已经展现的非常到位了，自然不会再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