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莫里斯》果狸一只蒙小晴

1、第一章

　　蓝屋发出微光，羊齿丛摇曳着。他的朋友在剑桥校园里朝他招起手来。朋友沐浴在阳光下，散发出五月这个学期的花香与喧哗。
　　克莱夫站在百叶窗前，眼前似乎就是笑容满面的青年站在楼下，用力挥着双手，口中嚷嚷着“Come on”，然后小跑着离去。他的视线渐渐模糊成一片巨大的虚无，伸手可及处只有剑桥校园美如画的旖旎风景,却也终于在记忆中渐行渐远, 消失无踪。
　　在此后的日子里, 克莱夫不止一次地梦到过这个场景. 每每午夜梦回,他都是颤抖着醒来,脸上湿糯糯一片,也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他和安妮的婚姻,在世人眼中,是异常的恩爱美满.只是那些表面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都填补不了那片虚无. 他和安妮两人, 早就是熟悉的陌生人了, 或者这样说, 他们从来就没有熟悉过.
　　他的心,自始至终,都只属于莫里斯.
　　也只有莫里斯.
　　在莫里斯来向他告别的那个夜晚,克莱夫才真正意识到,这个满头金发,有着阳光般灿烂明亮笑容的男人,对自己到底意味着什么.这份遗憾,一直伴随着他的余生,渐渐地,如潮水般把他淹没.
　　原来爱得多深,
　　笑得多真到最后,
　　随缘逝去没一分可强留.
　　克莱夫没能活到白头终老,这份痛苦不断地吞噬着他的灵魂,他的生命,以至于让他对之前孜孜不倦地追求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在40岁的盛年岁月,克莱夫带着这份虚无,郁郁而终.
　　弥留之际,克莱夫眼前,依稀仍是那个剑桥校园里笑容满面的青年,满头金发沐浴在阳光下,向着他招手.
　　莫里斯.
　　克莱夫呢喃着,渐渐停止了呼吸.
　　等他再次张开眼睛,眼前的一切让他疑惑------仿如大梦初醒,往日的一切历历在目.他和莫里斯的初识,相知,相恋,乃至他的懦弱和退缩导致这份感情逐渐腐朽,崩溃.莫里斯满眼饱含的泪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那份巨大的心疼和后悔,差点把克莱夫击碎.
　　等等--------
　　克莱夫定定神,看着周遭的摆设,自己就坐在书房的椅子上,面前还摆着他未曾批完的公文.他揉揉惺忪的睡眼,看着公文上的日期,1912年5月12日.这是他和莫里斯彻底决裂的那一年.
　　克莱夫腾地一下子站起来.眼前发生着的一切,让他难以置信.仿若时光倒流般,自己竟然回到了从前这怎么可能
　　而5月12日这个日子,克莱夫之所以印象这么深刻,是因为这一天时莫里斯在和他决裂时说的,他与阿历克定情的时间.被自己昨日的冷漠和虚伪伤害得遍体鳞伤的莫里斯,打开窗门,探出头来,让自己暴露在夜雨中发泄压抑的痛苦与悲伤.家中俊美的男仆阿历克乘虚而入,顺着梯子爬上了二楼,进到莫里斯的房间,与他一尝鱼水之欢.从此,爱自己超过生命的莫里斯,他放在心底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莫里斯,就此成陌路.这一切,却都是他自己造成的.自从脱下了剑桥的校袍,诚实,单纯,勇敢这些美好的品性就一层层被自己亲手剥落下来,徒留一袭皇帝的新衣.即便如此,自己却还自私地妄图把莫里斯强留在自己身边,看着他痛苦得几乎崩溃的脸,却虚伪地视而不见无动于衷.
　　克莱夫,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克莱夫苦笑着摇摇头,真是鬼迷心窍,自己当年怎么舍得把这么美好这么难得的莫里斯举手相送,白白让阿历克得到了莫里斯的爱和真心.这一切,本来都应该是自己的,而且,本来也是自己的.
　　克莱夫走进洗浴室,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头上沾满了头油,梳得一丝不乱,嘴唇那撇小胡子显得格外碍眼.克莱夫皱皱眉头,拧开水龙头,把头油洗掉,胡子剃掉,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仿佛往日里一切的过失和罪孽，可以随着流水逝去。头发擦干后,重又变得蓬松自然,脸上也恢复了往日的粉嫩光滑.揽镜一照,依稀仍是昔日那个剑桥校园里最英俊的少年.
　　即使是在盖冠云集的剑桥校园,克莱夫的仪表容貌,仍是当中最为出众的.这一点,他其实一直很清楚,不然也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搓揉着莫里斯的真心.
　　但这一次,他要纠正自己过往的所有过失和错误.他要倾尽所有去补偿莫里斯曾受过的伤,曾遭遇过的心碎.这一次,自己绝对不会再让莫里斯从自己的身边走开.这一生,这一世,他们要永远在一起.就算是死亡,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克莱夫换上了轻便的马球服装,白衬衫,卡其色长裤,微微下垂的桃花眼,笑容一点点地吹散开来,盛世美颜,风华绝代.都说白衣白裤的莫里斯和阿历克俊美得如同纯真的小王子,那是因为大家都没有机会见到穿着马球服的克莱夫.他的俊美,如同皓月之于辰星,只要他走近了,别的光辉都被遮蔽得无影无踪.
　　阿历克,对不起了.今晚莫里斯的爱人,只会是我,也只能是我,克莱夫.
　　克莱夫看着镜子里自己的盛世美颜,挑挑浓眉,嘴角上扬,微微一笑.便是颠倒众生.
　　英格兰寻常的雨夜.一切声音都掩盖在了哗哗哗的暴雨声中.莫里斯打开窗户,探出头来,满脸的纠结痛苦,大叫着come on,任凭斗大的雨点落在头上,身上,溅起一朵朵水花,衣衫尽湿.
　　克莱夫穿上巨大的斗篷,戴上兜帽,把自己全省裹在巨大的斗篷里面,径直地飞快地爬上了梯子,随即,用力一推,把梯子远远地推了出去.
　　等到阿历克赶过来的时候,梯已倒,窗已关,雨渐大,他的亲近莫里斯的机会,已经完全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