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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雪上加霜(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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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下井己经快二年了,父亲在家耕种着二亩薄田,家中虽不富裕,但一家人的生活还能过得去。穷苦的农家,只要吃上饭,大人孩子无病无灾,也就心满意足了。
深秋时节,冬把地里种的棉花纺成线,找人织成布。那时乡间有用土织布机给各户加工土布的人,这种织机大约就是汉朝花木兰用的那种当户织布机,织一尺来宽的粗土布。一天下午,冬正在堂屋东房间用土布给孩子做棉衣,海急急忙忙来到跟前,冬这才想起,有几个月没见海的面了。
“娘,我爹呢?”海问。杨杰从西房间走了过来。
“爹,我出事了。”海惊恐地说。
“咋了?”
“我在潍县城里给一个日本人开的绸缎店打杂工,四个月了。这天给店里运货,货从火车上卸下,我给运到綢缎店里,店主是跟着的。走在大街上人少的地方被四个骑马持刀的大汉抢走了八匹绸缎,还把日本店主打趴了。他们提刀来抢,我不敢拦,他们没打我,把货装在马背上,一个大汉说了句“谢了,好兄弟。”便上马扬长而去。我把老板推回店里,日本人会中国话,听劫匪叫我兄弟,认定是我与他们私通,问我土匪的下落,我说不知,他叫人去县里报案,说要抓我。我知道这日本人与县里很熟,县里不敢得罪日本人,我便逃了出来。杨杰夫妇听罢,大惊失色。
在这民国初期,国力薄弱,人民穷困,又加日本人向政府提出诸多侵略性的条款,造成国家时局混乱,使得民间匪盗四起,打家劫舍,造成民不聊生政府无力制止的局面。因此政府对匪类采取极严的处置手段,沾边的人大多便被捕杀,当局也只能用这严酷的手段来稳定社会治安。杀匪盗并不用逐级执法机关的审批程序,带兵剿匪的营长就可以凭群众的指认就地处决匪人的。听儿子沾了这等的嫌疑,又是日本人举报,杨杰顿时觉得如沉深渊,六神无主了。
杨杰怔在那里呆若木鸡,站着半天说不出话来。其实,他的脑子并没有停止运转。他在想这临头的大祸无疑是灭顶之灾,自己是无力挽救儿子了。他仿佛看到儿子背插亡命标,五花大绑被一群人押赴刑场的场面,自己站在那里爱莫能助。他心里清楚,这不是梦,不是幻影,是即将看到的现实。他在想儿子走到这一步的原因,这是他的个性使他有此结果。从小不愿上学,不愿吃苦受累,若如二儿子洋,卖饼,下煤井,何至如此。他却跑到城里吃巧食,又单去与日本人搅合,以至落得这结果。此时海的姥姥虽说早已去世,可怜他的一双儿女,自己的十岁孙子大蔷、八岁的孙女小薇和儿媳以后怎样生活?想到这里,杨杰泪如雨下,大声痛哭起来。
“看你个熊样,哭有什么用,快拿主意要紧。”冬向杨杰说。
“还有什么主意,不过是听天由命罢了!”杨杰哭得更厉害了。
“别哭,听我说。”冬说。家中每逢大事,都是她拿主意。“海先到外面躲起来,别让官差闯来抓走,晚上你爹去海家把媳妇和孩子悄悄接出来,带上衣服被子,连夜下关东逃命去吧。最迟县里明天就来抓人的。”
“我们走了他们会来抓爹的。”海擦着眼泪说。
“这你别管了,你爹和他们缠就是了。他不是当事人,不会被杀头的。”冬说。
冬说着行动起来。把家里的钱和给四儿子河新做的一身棉衣找出来,又找出二女儿娥只穿了半年的一身棉衣,一块包好,对海说:“这包袱里有点钱作路费,有两套棉衣给两个孩子穿。一套新的是给你四弟河做下的,他与蔷同岁,正好穿。你娥妹的那身棉衣还八成新,给薇穿,只是衣服大些,现在也顾不得了。前几天我找人织了些土棉布,你们带上几丈,好做衣裳穿。你先去你二婶家躲一会,晚上吃过晚饭好走路。”说完,等海和丈夫出去后,又给他们准备了些干粮路上吃。这一切准备停当,天也渐渐黑了。便赶忙做好晚饭等待着。过了半个时辰,杨杰从郭庄把海媳妇和孙子、孙女接来,吃过晚饭,一家人含泪分别,海用扁担挑了行李,领着妻子儿女,消失在夜幕里。
海一家四口人走了不久,洋从煤井下班回来了,等他吃完饭,他媳妇去收拾饭桌,母亲便把海一家人出走的事告诉他。洋听了无可奈何,只有叹息罢了。母亲说,明天别去上班了,在家等着。
第二天中午,两个穿警服的人果然到了,杨杰夫妇迎了出来。高个警察进门便气势汹汹地问:“是杨海的家吗?”
“我是他后娘,但他在郭庄住,住丈人家,他不认我这后娘,我家与他不来往的。他犯事了?活该!”冬假装恨他们说。
“你是他爹?”高个子问杨杰。
“我是。”杨杰说。
“你儿子勾通土匪抢了日本人,人家告到县里,他跑了,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你把儿子交出来呢还是你跟我们去交差?”高个子说。
“他虽然不孝,不养父母,与我们不来往了,但他是个老实人,胆子小,连个鸡都不敢杀,打死他也不会干土匪的,冤枉他了。”杨杰说。
“他招赘外村,不是这个家的人,十几年了从来没进这个家门,他有事找他去,现在民国了,不户连九族,一人犯罪一人当。”冬推得一干二净。
“这女人好厉害,有理到县警察所讲去,我俩只管抓人!”矮个子警官说着,从腰里解下绳子,把杨杰绑了,拉了就走。
“谁犯事你们去抓谁,不能抓我男人!”冬哭喊起来。警察不管她的连哭带喊,把杨杰带走了。
洋背了爹的被子跟随前去,晚上很晚才回来。洋说现在民国与大清时不同,犯事的人不是抓进县衙门,而是抓进县警察所,抓人和审案的事都由这警察所管。幸亏给爹背了被子去,爹被关进了潍县警察所的黑屋子。有个警官说,要家里给在押人送饭吃,不送饭便挨饿。说这案子事关日本人,又是土匪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抢劫案,抓不回杨海是难以结案的,除非他家能供出杨海或劫匪的下落,捉住罪犯追回失物才能结案。否则爹会长期羁押的。冬听了默默无语,只有垂泪的份了。
杨杰被羁押在警察所,每隔几天洋便去给爹送干粮。洋送干粮回来说,要给看守点钱才能与爹见上一面。爹告诉他,只过了一次堂,因为提供不出关于土匪或海的线索,又被送回牢中。爹说,这不就是判了无期徒刑!一家老小九口人,只靠你一个二十岁的孩子下井怎么养活?何况还要三天两头来给我送饭耽误去下井。洋见爹忧心如焚,嘴上都起了燎泡,怕爹急出病来,劝爹不要着急,说自己顶得住,慢慢想办法。杨杰长叹一声说:“有什么办法可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