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珑夙九霄外》乱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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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天缘必有定数

　　破玥回到洞天福地闻到陌生气息的时候，心生不祥预感。

　　洞房果然残留一丝血腥味，而四个小藕人正在原地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

　　他丢了手中食盒，脸色难看得吓人。

　　为首的小藕人站出来回话，但她说不清来龙去脉，只讲了看到的情形，已让他呼吸几乎停滞。

　　不过去了一趟尘世，他的帝后便这样莫名其妙没了，是他疏忽了……

　　“桃花往何处去？”他厉声问道。

　　“她……她很愤怒，念叨了一句什么……什么恶道便带着一颗水珠走了，我们也不知她前往何方……”

　　小藕人抖索着，生怕帝君一怒就将她们碾碎了。

　　破玥看向那张喜床，心里空落落的。昨夜折腾了一宿，她熟睡的样子恬静温顺，他是内疚自己过分了，故而去凡间寻了美食，等她醒来之时便会展露笑颜，谁曾想……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对小藕人道：“你们立即回宫去，有何异动立即通知我！”

　　他是千古帝君，知道水珠是什么意思。六界中，有人有神有鬼有仙有魔有妖，而无论是哪一种生灵，在生命凋零之后都会化成一抹气息，被遁乌谷强大的浊气所吸、吞噬、化为浊气中的一部分……

　　而能将残存的意念封存为水珠的，需要强大无比的力量，天界奇才甚多，羽化之后意识成为水珠的却屈指可数。

　　是她的执念太深么？

　　此刻的破玥并不知，那是永生诀的力量，倘若不是有它护体，她不只会烟消云散归于虚无，连带本命银龙也会坠落九天……

　　恶道……恶道……

　　破玥深邃的眼眸出现了一点光——莫非是冥府的渡厄道？桃花有办法让她的残念经渡厄道感化而重生么？

　　然而他没在渡厄道的入口遇到桃花，反而遇见了从凡间归来的冥君和孟姝。

　　对于此事，冥君闭口不言。

　　孟姝倒是说了句：“帝君大人，历来天缘难得，自要经历一番磨难。”

　　破玥遂去了梦幻梦境天，周公直摇头，他方醒了酒，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为首的小藕人这时匆匆赶来，道：“帝君大人，大事不好。”

　　破玥头都没回，冷静道：“可是晏芈不见了？”

　　“是……是的。破玥宫也……也变成碎片悬浮在半空……”

　　破玥的表情令人难以捉摸，他对此事没有感到意外，而是冷冷笑了一声。

　　夜西寒，你以为——你伤了她再救她，她便会感激你么！所有伤害都能轻易化解的话，遁乌谷又如何存在几十万年都无人能销毁……

　　这样甚好。原本，他也对守着那冷冰冰的宫殿厌烦了，他对晏芈，做到了仁至义尽，可惜最终，却是牺牲了他珍爱之物换得身心的自由……

　　倘若早知道有这结果，他倒宁愿一直都不曾相遇过，就安安分分地继续做好那无趣的事，不过是去拾一些仙力再渡晏芈么，他有无数的岁月可以荒废……

　　倘若早知道夜西寒会觊觎她的身份，他怎么也不会放出成婚的消息——是为表自己诚心、也为讨她欢心，是冲动又激动的决定，是以为送予她永生诀，便永远不必担忧她有性命之忧，更不会想到夜西寒自私到以她的命去换晏芈的命……

　　为何永生诀没有发挥效用？

　　周公看他沉重的样子，本想去找找桃花，遂想起珑夙曾说遇到南斗星君得到指点——原来南斗星君早已算到这一步，只是不可泄露只好点拨一二。破玥帝君也果真送给珑夙一株永生花，那可是会生人肉再造血的奇花……

　　破玥突然冷冷一笑，他不必再守着那冷冰冰的宫殿了，他找到一件更有意义的事做了，如此甚好……

　　小藕人在一旁战战兢兢道：“帝君大人？”

　　破玥喃道：“你们自己寻个安身之所吧！”

　　周公不及说上什么，就见那抹紫光飘远，直冲地底，四个黄色的小点点也随之而去。他叹了口气，想来破玥也知道去哪里寻人了吧！

　　倘若那水珠是珑夙的残识寄养，那依桃花的本事，应该能让她有法子重生的，只是会重生成什么样，就很难说了。

　　哎，只可惜珑夙那个丫头，本可以继续无忧无虑下去，到了寿辰就上龙柱上呆着，偏偏要这样走一遭，宿命啊！

　　桃花在几日后回来，她的脸色苍白，一看就知施过大法。

　　周公忙过去扶她，毕竟转生术需要耗费巨大的仙力，何况珑夙不是凡人，施展的难度会更大。

　　周公搂着她，轻声问：“珑夙的元神转生了？”

　　桃花虚弱地摇头。

　　“那？”

　　“我把她送去了人间。”

　　周公扶着她坐下，给她递了温水，看她喝了几口，才又问：“轮回？”

　　“嗯。”桃花点点头：“我去了渡厄道，但是那里需要有幻化成形的躯体才能进去，小夙虽余留一点念想，但不知为何，无法在那里显现。我便去了星宫，南斗星君与我说，这水珠不是小夙的残识，而是她的一滴泪，她的残识早在人形消散时就剥离本体，去了另一个地方……”

　　“何处？”

　　“遁乌谷。”桃花摇摇头，泪到眼眶又止住了：“当时她刚幻化人形，不知轻重与兽搏斗受伤坠谷，是破玥救了她，故而结下这段孽缘……”

　　周公静静听着。

　　“原来他们早在万年之前就结识了。小夙可能不知，但破玥怎可能不晓？他为何从未提起？难道不是居心不良？”

　　桃花三连问，叫周公语塞又感叹。此刻无论他说什么，都只会让夫人更义愤填膺。

　　“那你在遁乌谷找到小夙的残识了？”

　　桃花看着夫君道：“四处散落，不得汇聚，我花了好多功夫才拾了部分，怕久了消散，就赶紧送去渡厄道了，冥君指点我，残缺不全的意识最好送往轮回井，每世积德，总有一世会生出肉骨凡胎来……”

　　周公拍拍她的肩头，道：“那你为何还眉头深锁？这不是好事么？”

　　“这是好事么！她的残识留在遁乌谷，说明对破玥还不死心，为何被害了还对他念念不忘？再有，她的多少修为毁于一旦，还不知道要历经几世修炼才能重新回来，这算哪门子的好事，我找不出一丁点好来！”桃花说着说着就哭了，气得牙齿都打颤了。

　　周公抱着夫人安慰道:“会好的会好的……她有你这么个神仙姐姐护着，定会顺利修行的！”

　　从此他再不敢在夫人面前提起破玥，不然受骂的便是他。其实破玥并非看上去那么冷漠无情，否则也不会义无反顾追去了凡间。

　　但他的确高估了珑夙，第一世她生为小蚂蚁，不为吃食忙碌，整日趴在小石上发呆，桃花时不时变幻一点果子供其果腹，有一天没留意就被晒死了；第二世她生为毛毛虫，连树都懒得爬，一片掉下的树叶她能吃好几天，就在上面吃喝拉撒，有一天吃坏肚子便死了；第三世她生为七星瓢虫，倒是愿意爬一爬了，可是腿脚不利索，还不知好歹去爬白杨，一不小心掉到地上摔死了；第四世她生为蝴蝶，愿意飞来飞去了，结果跟着蜜蜂去采花粉，结果花粉过敏被毒死了；第五世生为小白兔，蹦蹦跳跳开始贪吃了，结果掉入猎人的陷阱被夹死了；第六世她生为一只八哥，偏不开口学话，被人晾着饿死了；第七世她生为一只小鸡，不知好歹离家出走，被猫头鹰给吃了……

　　总之每一世的结局都让桃花暴跳如雷，但她总有疲乏的时候想眨个眼，珑夙就把自己作死了……

　　桃花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了——到底要多少世她才能修成正果？要么是个正常的人都好过这些昆虫动物飞鸟啊！

　　周公觉得好笑又不能笑，只好安慰她：“虽然她每一次死于意外，但看着都开开心心的，而且模样都憨憨傻傻极可爱的，每一世都有进步，耐心点等着，总会好的……”

　　周公当然更不敢说在实梦珠里隐去了一个人的身影——那个人与珑夙的天缘怕是断不了，无论珑夙生于哪一个地方，每一世他都会出现，甚至都经过她的身旁，也许他是闻到了似有若无的气息，曾有过驻足，却总错过。

　　也许是男子之间互通的性情吧！周公对他没有桃花那样的怨念，反倒有些许同情。尤其看他满目疮痍的样子，谁敢相信那曾经是个上可戮仙下可伏魔的帝君……

　　有几次周公都想施术告诉他了，最终还是作罢。一则桃花会发现；二则既是天缘必有定数，何必干涉。

　　终于在她第六十八次轮回之时，祥瑞满天、女娃呱呱坠地，桃花喜极而泣。而破玥再一次因通往凡间的契约结束而去了冥府，与那个注定短命的八郡王定下誓约，谁也不知道那是他们重新开始有了牵扯……

　　之后八郡王奉旨前往离阳郡，扩田地、操练精兵，暗中培养军力以助京畿。直到那一年，太后薨，令他进京守孝三年，又因月华公主奉旨前往卓扇和亲，陪同进香许愿，才有了初见那一幕——

　　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里，破玥总是心怀失望与期望，当那一刻真正来临时，他居然会不知所措，更不敢相信上天如此眷顾，将她重新带到面前来——而且依然是她先迎了上来……

　　是以，他如何能再容许她有任何闪失？他再也不敢睡，将她带在身边都还是成日担心她会受到半点伤害，小心翼翼的同时又不敢太过急进，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可她总是茫然懵懂、不发一语，眼眸比从前越发清澈，少了那一点炽热的光，让他痛苦不堪。

　　她是不是被自己伤痛了心，心中再无半分情感，故而淡漠无言？从前那个叽叽喳喳的女子，是不是误信旁人的话，窃以为他真的不中意话多的女子？

　　其实只要是她，有什么是他不喜欢的？

　　尤其在经历了那番刻骨铭心，他对她的倾慕更是甘之如饴。寻寻觅觅了那么久，曾以为等待的煎熬是最痛苦的，没想到最令他苦的是无法确信那股爱慕之情能否还能回得来……

　　值得欣慰的是，她依然那么好吃，这一次他再也没有那么多约束，可以肆无忌惮地给她吃、任她玩闹，满足她所有需求，只要她平平安安。

　　月华公主是第一个看出端倪的人，尽管她什么也没说。破玥见紫九对她那般亲昵更增心痛——即便她们两个都没从前的记忆，但银龙与银杏相伴万年之久，那份情谊就算有千山万水阻隔也斩不断，是以紫九才会不远千里去卓扇助她逃过一劫。

　　可他呢？

　　——去了一趟尘世回来，他的冷玥宫毁了，他的帝后没了……

　　无处诉说他疯狂的思念，无处发泄他发狂的愤怒。费尽千辛万苦在凡尘流连总算找到她，却在她眼里连半分情愫也找不到了。

　　虽然她故作憨傻蠢笨，那颗心是十分清明。他不止一次质问自己，当初为什么让她伤那么重、她痛苦的时候自己为何不在身边？倘若他在，无论上天入地都不会让她受那样的苦。

　　是不是她就还会像从前那样面带桃花含怯笑地望着自己？

　　——前世你待我千般好，今生我待你万般娇。

　　岁月无法倒流，他只希冀加倍偿还她从前的追寻。当他总算一步一步令她卸下心防，却忘了他们之间还横生一个夜西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