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左旧闻》木亦成舟

1、元宵佳节

　　太兴三年，正月十五，元宵节。
　　申时，桓府内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围在一起吃豆粥，桓家说大也不大，不过才五口人，扫一眼就能发现饭桌上少了个人。
　　“泠夭，去厨房看看，少爷端菜也该回来了，碰见了顺便把那菜帮他端了。”桓夫人招了招手，吩咐一旁的一个约十一二岁的少女。桓少爷可是桓家独苗，像别家母亲一样，桓夫人对这宝贝儿子也是捧着怕伤了，含着怕化了。
　　过了约有一柱香的时间，泠夭才回来。
　　泠夭向厅内扫了一眼，脸色煞白，双腿一哆嗦，竟跪了下去。
　　桓夫人一惊，心道可千万别是什么不好的事，吓得没敢问泠夭发生了什么事。
　　“又怎么了？跪下干什么？”和桓夫人和比，桓老爷就显得镇定多了。桓老爷扶住桓夫人，生怕桓夫人一会儿昏倒。
　　“回，回老爷，奴，奴婢
　　从正厅到厨房那条路来来回回找了四遍都没找到少爷。”泠夭是新来的，自然没见过自家少爷以前种种“大作为”。
　　“什么，不说去厨房端个菜吗？赶紧去找！”桓夫人一听，“啪”一声放下了筷子，急了。
　　“别找了，急个什么，这小子准是去看花灯了。说不定还能放盏光明灯祈福呢。”桓老爷边安抚着桓夫人，边盘算着怎么收拾自家这小兔崽子。“都身怀六甲的人了，惊着了可怎么好。”
　　“再派两个人跟着吧，万一出事了怎么办？”桓夫人扶着桌子站起望了望门外，担忧道。
　　“先坐下吧，哪回出去没平安回来，没事儿的，万一出事了，还有追玉呢。”桓老爷不经意望了眼门外，扶妻子坐下，又夹了菜放在桓夫人碗中。
　　八街九陌，华灯初上。
　　万家灯火，也许是在庆贺战乱后的和平 。
　　“追玉，跑快点儿，要不然赶不上回龙灯巡游了！” 一个估摸着十三四岁的少年在人群中灵活地窜着，后面跟着个稍大点儿的青年，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
　　每年的回龙灯都由皇家指定的几十位工匠从重阳节开始制骨，到小年才制好，过年这几天绘彩，棱角贴上金银，然后才在元宵节放灯。
　　一般元宵节时都没有宵禁，回龙灯顺着护城河巡游三圈才会停下。
　　往常桓符一家在这个时间已经出来看灯了，只是今年桓夫人身怀六甲行动不便，为了照顾夫人，此事只好作罢。
　　“大少爷，这，这要是被老爷逮到了可怎么办啊！”追玉小心翼翼地绕开行人，小跑着追着桓符。
　　前方的少年，就是桓符，今年十三，是江左八达桓奕之子，儒学世家桓家嫡系大公子。追玉则是桓老爷挑给大少爷的侍从。
　　追玉望着桓符那欢脱的身影，心想，大少爷哪哪都好，就是皮了点儿，啊不，不止一点儿。
　　桓符人很好，桓家的人也对追玉挺好的。不过，追玉还是觉得差了一点儿，追玉不该叫追玉的啊！叫追猴才更贴切一点儿！有时追玉很怀疑桓家是不是真的儒学世家。
　　别人家的娃五岁吟诗作对，自家少爷五岁偷了隔壁卖菜二婶的一只小狗崽；别人家的娃七岁登堂入室，自家少爷七岁东菜场称霸一方……追玉觉得自家少爷的“光辉战绩”要是编成一本书的话，那厚度应该能和《史记》有一拼。
　　虽说桓老爷在管娃这事儿上是个迟钝的，但咱好歹也是个散骑常侍啊，家中大公子个不学无术的纨绔，那多难听。不管是桓老爷意识到自己该管管娃了还是为了面子问题，总而言之，桓家来了个严厉的先生。
　　桓符想拉着追玉去偷鸡摸狗，不成。想带着追玉去“欺压”一众小弟，不成。反正，自从先生进了桓家门，桓符连上树摘果子这事儿都干不成了，还谈什么出门！
　　不过从小年开始，先生就告假回家了。桓符从此上演了一段名为“桓大少的幸福生活”的戏码。
　　追玉不过神游了一小会儿，桓符就如野狗脱缰般窜出几米远。
　　“少爷，慢点儿啊，注意人，别是老爷派来抓您回去的小厮！还有拐孩子的人贩子！”追玉犹如一位为不孝儿女操碎了心的老妈子。
　　“我又不是女儿家，让人贩子抓了又能怎么样。至于我爹，这个你就别管了，他擅长秋后问斩，你现在应该担心的是能不能赶上回龙灯巡游！”桓符放慢了些脚步道。
　　“人是不是又多了，上次来应该没那么挤的啊。”桓符的步子是放慢了，但说话速度却一点没慢。
　　“少爷，往年看灯每每都是观星楼客最多，今年的观星楼让吏部的谢尚书给包了，人这不都没地去了嘛。”追玉循声望去，才发现自家少爷。
　　“散骑常待和吏部尚书到底差了多少？真是别人家的爹。”亲生的小桓符望了望天，坚持不让眼泪掉下，保持着自己最后的倔强。
　　“……这也不能怪老爷的不是。”追玉其实想说，人家不仅仅别人的爹，人家还有个八岁就以才学名扬建康的儿子。少爷其实你也名扬建康，皮得名满建康，一上一下，区别对待也正常。
　　“少爷，少爷！到了！”追玉指着前方护城河中慢慢亮起来的巨龙，喘着粗气道。
　　光亮从巨龙的爪一点点向上蔓延，刺眼的火光穿过油布也变得柔和起来。
　　“腿……腰，背，颈，头，角！”桓符激动地望着回龙灯，恨不得能跳进护城河去摸摸回龙灯。
　　“少爷小心点儿！别掉河里去了！”追玉叮嘱着桓符，还不忘拽着桓符的衣袖。
　　“我都没这么近地看过回龙灯，让我先激动一下。”桓符说着，又往前走了一步。桓符走时好像感觉自己碰了什么东西，前半只脚刚落地，他看见一抹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然后是一声“扑通”的水声，接着便是一旁少女的惊呼。
　　“救，救救我家公子，我，我不会水啊！”刚才还围着观灯的一众人瞬间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桓符想都没想直接跳了下去。不管是人上来要报官还是感谢，救人最重要。
　　包围圈像围着凶手一样，追玉反应过来时就下意识地拉着桓符的外袍想远离这是非之地，说不定再不走就摊上个谋杀的罪名了呢。
　　谁知追玉一拉，拉下一件外袍……自家少爷跳水救人了啊啊啊啊。
　　虽说现在是春天，但也是刚刚立春，何况还是晚上，这么贸然下河，说轻了染个风寒，说重了，半条命都没了啊！

作者有话说

　　桓（huan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