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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稚子真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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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风起,骤雨歇,暮霭沉沉,孤雁南飞,马蹄声渐远。
克里木怅然望着那两个中原人的身影迎着残阳绝尘离去。
多年后,他仍然忘不了那个中土神话在今日面对瓦剌众杀手和可汗马哈木时临危不惧的气度和内敛的睿智,他知道,那只是小李飞刀的惊鸿一瞥而已。
克里木立在满地瓦剌杀手的尸体中,一边擦着刀上的血一边想着刚才情形:
为防止马哈木调动瓦剌兵,李寻欢出手点了其穴道。
“两个时辰内可汗穴道自然解开。”
“李寻欢,你为什么不杀了本汗?”
“那岂不是给了贵国一个侵略开战的借口,瓦剌子民也不能没有可汗。”
马哈木大笑:“那你也会放过刚才那个暗算你们的中原小孩吗?”
只见对面墙角处转出一个小身影,“是你发的银针?!”龙小云马上认出了那个酒童。
少年阴冷地问话和可怕的神情吓得小孩一颤:“我……我……我不想那样做的……”
龙小云怒目圆瞪,上去就砸了小孩脸上一拳,小孩身子被打得一偏,捂着火辣辣的脸,无辜地瞅着龙小云泫然欲泣。
龙小云气得刚要再次砸过去,拳头却被李寻欢手掌包住,“小云,他是迫于强权,并非出自本心。”
龙小云抬头瞪着面前这个脸色苍白男人,他的怒气反而更盛起来,甩开李寻欢的手,一把拎着小孩衣领狠狠拉到自己面前:“说,那针有没有毒?”
小孩感受着龙小云手上的阴狠力道,眼睛因为愤怒而充满血丝,嘴角线条紧绷,小孩确信自己如果告诉他那是毒针,他一定会立刻掐断自己的脖子,面前这个有些疯狂的龙小云和初见时那个买酒的淡漠少年判若两人。
“没,没毒,那只是普通的银针……”
“你说的可是实话?我最恨欺骗我的人,你已经欺骗过我一次,如果再有一次,知道你会怎么死吗?”
说着龙小云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正是六年前李寻欢赠的那把飞刀,刀光在小孩脖颈间一闪,立刻出现一道血线。
“小云!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孩子!”
龙小云扔开战战兢兢的小孩,慢条斯理地拿出丝帕擦拭着飞刀上的血迹。
“他小小年纪就暗箭伤人,和那时候的我如出一辙,李寻欢,这话是不是应该问问你自己?你为什么要如此对待一个孩子,废了他的武功?”
龙小云的一番话如平地惊雷,许多不堪回首地往事潮水般涌来,李寻欢忍下被少年刺痛的滋味,用力按捺住喉间那阵阵上涌的腥甜。
在他生命最后的日子,在阖上眼眸停止呼吸之前,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龙小云能够真正成长起来,这孩子如今的偏激想法与他脱不了干系,即使愧疚痛苦,李寻欢还是淡淡道:“小云,任何人做错了事都应承担后果,而不是逃避现实粉饰太平,十年前你在医馆暗箭伤人却不思悔改,我不后悔那时对你的做法。”
龙小云听罢脸上阴晴不定,冷哼一声,扔了擦完刀的丝帕:“好一个讲道义的小李探花……”
龙小云几年寒窗苦读,高中探花,又在人情冷暖中独自行走了六年,他自然知道是非对错,只是为什么是李寻欢,为什么偏要让他遇到李寻欢这样的人,如果没有遇到他,他至少有个完整的家庭,即使会成为和父亲龙啸云一样心狠手辣的伪君子。
可龙小云的心底里无法否认,是李寻欢带他看到了一个全新的江湖,一个充满快意恩仇的江湖,也是李寻欢让他看到了人性善的一面,让他明白,伴随着黑暗肮脏的角落和灵魂的,永远是温暖和光明。
可是龙小云放不下自己,也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过去。
“孩子,愿意同我们一起回中原吗?”李寻欢走过去拿出一小瓷瓶放到小孩手里,揉了揉他头顶,“这是金创药,擦上去几天就好了。”
听着李寻欢低沉温和地声音,握着清凉的药瓶,小孩眼泪夺眶而出,不仅仅是因为他提到了家乡中原,更为面前中年人的关心和温暖,令他好想回家,可这眼泪仍包含着一丝愧疚和酸楚……
他为保护那个龙小云,明明中了自己的毒针却没有在刚才揭露自己,反而给自己治伤药,小孩怯怯地抬起头看着李寻欢清澈深邃的眼眸,他下意识握了握手中的金创药,有些嗫嚅:“对,对不起……我……”
“孩子,你是哪里人?”李寻欢打断了他要坦白的话,温声问道。
“我是山西人……可我不想回去了……”
“为什么?”
“因为我爹娘都死了,我早就无家可归了,对我来说,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李寻欢听罢心中一痛,温柔地替小孩擦去泪水,把腰间挂着的钱袋塞到他怀里:“这些银两你拿去用吧……”
“不,我不要,我已经对……”
“钱财对我来说乃身外之物,你不必介怀。”李寻欢又截过了小孩的话。
“你…你…”小孩瞪眼“你”了半天,直到看到李寻欢对他摇了摇头,他只得闭口不言了。
一旁的克里木看着发生的一切,叹了口气:“李探花,时候不早了,我们启程吧。”
“今日之事多亏阁下相助,比起护我们返回中原,瓦剌杀手和可汗出现在鞑靼边境似乎更为重要。烦请阁下回禀三殿下,寻欢应允之事,一定践诺。”
克里木思索片刻,觉得李寻欢所言有理,当下点头应道:“好,既然如此,那我就不送二位了。李探花放心,我会把这孩子带回去好好照顾的。”
“李寻欢你好了没有,快点!真磨叽!”
龙小云已在马上扬声催促道。
李寻欢无奈地看了龙小云一眼,少年骑着马已行至面前,弯身向他伸出手来,不耐烦道:“上来!”
李寻欢笑着拍了拍龙小云还有些稚嫩的手掌,自己去旁边牵了匹马,翻身坐了上去,一勒缰绳,马行出几步远,龙小云恨恨地收回手:“不识抬举……”
李寻欢一袭白衣,策马回过头来,克里木见此人颇有天人之姿,又兼仁爱胸怀,对他以中原礼仪抱拳道:“小李飞刀的名声不愧在中土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名下不虚。”
李寻欢听罢只是苦笑:“名声无常,还不如一壶好酒来的痛快!”
“哈哈哈!听闻你们中土人在道别的时候常说什么‘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不知你我一面之缘,李探花会如何道别?”克里木笑着粗声道。
漠南辽阔空旷的天空轻轻回荡着克里木爽朗的笑声,惊起一些树上栖息的鸟群,四散而去。
“何必拘泥于另辟蹊径?这样岂不很累,就让它成为一个永久的迷吧。告辞。驾——”
李寻欢笑了笑,扬鞭追赶远去的龙小云,身影消逝在落日的余晖中。
克里木笑容僵在脸上,夕阳的光被一片厚厚的云层遮住,他感到了些许凉意:“保重,但愿你能活下去,勇士。”
克里木看了眼被点了穴道的马哈木,擦完的刀收回刀鞘,把小孩抱到马背上,自己坐到他后面,拿起缰绳,又向李寻欢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只剩半面残阳相对。
“你的针上有毒?”
“嗯。”
“可致命吗?”
“嗯…这是瓦剌最厉害的药师调制的…”
“可有解药?”
克里木见小孩哭着摇了摇头,心里犹遭雷击,沉默了半晌,才道出句自己曾经最鄙视的话:“吉人自有天象。”
克里木从未像此刻般希望这句话是真的,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一声“驾——”响彻了整个小镇,数百只鸟被惊起,吓得漫天飞舞,仓惶的鸣叫声惹得镇上居民纷纷仰头望向天空壮景,啧啧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