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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章十七、扬之水(1) ...

  •   扬之水,不流束楚。
      无信人之言,人实诳女。

      ——
      数日后的一个清晨。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怎么,你这就要走了,也不辞过教主?”

      烛阴教左使家的马厩里,体态高大的红鬃烈马在原地踢踏了两下,很精神地从鼻子里喷着气。关无绝在爱马的脖颈处紧了紧辔头,漫不经心地回答身旁之人的问话:“我回来的时候就没知会教主,如今该走了,还辞他做什么?”

      萧东河背后倚着马厩的木门,蛮有兴趣地看着四方护法捣弄他那匹叫“火儿”的红鬃马,问道:“你还准备去外头挨个转那些分舵?”

      关无绝此时正半跪下来查看马蹄铁的状况,闻声一抬头,从下颔至脖颈的线条就分外明晰,“当然不可能。”

      萧东河便摆出一副“老子就知道”的模样,“那你是要去哪儿?”

      “去南方,万慈山庄。”

      “万慈山庄?”萧东河的眉毛跳了跳,“三大武林世家之一的端木家?那个敢自夸“戏阎王”的医药世家?他们怎么招惹你了?”

      “不是他们招惹我,是我——我们,”关无绝贴心地纠正道,“我们烛阴教招惹了他们,人家现在要找回场子来了,你懂不懂?”

      萧东河疑惑:“不懂。”
      但很快他又添上了一句:“难道又是老教主昔年的仇家?”

      不怪他这个反应。当年的云孤雁实在是悍极,为了娶蓝夫人,跟原本定下婚约的玉林堂林家翻脸,在江湖上闹了一波;为了救云长流四处搜罗解毒之法,逼急了什么强取豪夺、坑蒙拐骗都不在话下,又闹了一波。
      现在这位算是消停了,钻进烟云宫里什么事也不管。可是当年惹的那一屁股债还欠着——而且,连老教主自己也搞不太清究竟欠了多少。

      以至于烛阴教中人有个心照不宣的共识,那些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烛阴教仇家,十有八九都是老教主当年揍过的。
      ……或者阴过的。

      “差不多吧。”关无绝一叹,站起来的时候顺便揉了一把火儿的脑袋,“这事说来话长,教里知道的人也没几个。我就长话短说了,话说当年我们云老教主……”

      萧东河被他这么神秘兮兮的语气钓的也有点好奇,忙追问:“老教主怎么?”

      关无绝颇为惆怅地道:“——偷了端木家的孩子。”

      “……”
      萧东河足足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哈!?”

      “不是,我……你等等?”
      “偷……孩子?老教主!?”

      这一句话炸的左使大人混乱不堪,什么偷孩子?偷什么孩子?
      是……是他想的那种偷孩子吗!

      他一瞬间脑子里掠过万千乱七八糟的念头,但是又没那个胆子把这些场景与烟云宫里那位联系起来。最终萧东河拍了拍脑门,“你还是长话长说吧成不成?”

      “成啊。”关无绝洒然地一挑眉,“就是说……当年老教主为了给少主——也就是如今咱的好教主治病,把我养父那老不死的请出了山,最终选择用取药人血的法子缓解毒素。”

      萧东河催促道:“没错,然后呢?”

      “药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萧左使。”关无绝慢悠悠地说着,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火儿的耳朵。那马也是真亲近主人,被他这么玩着躲也不躲一下,反倒开心地去蹭主人的手掌。

      “药人需要从小培养,六七岁左右的孩子,每日大量服用特制的烈性药物,本就对身体负荷极大。少主的毒又要求他们隔三差五地被割腕取血,甚至是被刺穿心腔取心头精血,这很难熬的。”

      “当时我家那疯老头子弄死了少说得有十几个孩子,几个侥幸没死的也差不多废了。他就跟老教主说,他需要一个体质强健的小孩,最好还是自幼习武的那种——比如端木世家的孩子,自幼食药膳、沐药浴,还有上等的内功心法修炼,这种就很不错。”

      关无绝摸了摸下巴,很佩服地感慨道:“据说老教主当时把头那么一点,半个月之后,端木家主的小儿子就被绑进了烛阴教。”

      萧东河脸上的肌肉抽了抽,心道不愧是老教主……果然神人也。
      他又问:“后来呢?”

      关无绝淡淡道:“没后来了,那个小孩儿被用了几次,死了。”

      “……死了?”萧东河向红袍护法投去极度狐疑的眼神。
      他很清楚关无绝这个人,看着无拘无束自在随性,其实心思重的很。一旦遇上不想说实话的时候,就七分真掺上三分假地糊弄人,基本上是谁也摸不清。

      萧东河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关无绝带回来那个温顺的药人,暗道那不会就是端木家的小公子吧;又想想,觉得实在不可能,那么个身份的人物,哪儿能轻易就流放到分舵去?

      关无绝“嗯哼”地一声,“其实这事儿以前算是个秘辛,端木家主一直以为自己的小儿子是在一场意外中早夭而亡。不过如今……这个秘密,被人泄露出去了,万慈山庄正在追查这件事情。”

      说着说着,护法的语气骤然阴狠起来。咬牙切齿地按上腰间的佩剑,冷笑着自言自语:“真是要命,偏偏在这种麻烦时候……要是让我找到泄密的……”

      他的五官天生线条锋利,真正怒起来时从眼角眉梢都带上了凛寒的杀机,就像一把精美而危险的刀刃。
      萧东河毫不怀疑关无绝未出口的话是“要是让我找到泄密的龟孙子一定生剥活剐了他”。他无奈地去把好友的手从剑上扒拉下来,劝道:“好了好了,我大概明白你去干什么了。我可得劝你一句,带伤奔波可是大忌。这可不比分舵,你要是在外头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谁也救不回来……”

      “这不碍事,我有分寸。”关无绝冲左使微微一笑,“要不咱俩打一场比比?”

      “去你的。”萧东河翻了个白眼给他,“你就造吧,总有一天报应到头上来。”

      关无绝轻松自若:“不急不急,到了再说。”

      这人倔成这样子,萧东河也拿他没办法。左使长叹了一口气:“得,不说别的了。万慈山庄离咱这儿可距离不近,快要到年关了,你跑这一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看你还是去跟教主道别一声才好。”

      关无绝立刻又转过去抱他的马,把脸贴在火儿的脖侧,闷声道:“去什么去。教主现在一见我就为难,话都不会说了,最后还不得我来哄。我何必再上赶着叫他心里添堵……”
      只是他这句话说到一半,语气里的坚定又消去了些。似乎自己也在犹豫不定。

      萧东河哪里听不出来,无奈地拍了拍他:“去吧。你这么一言不发地走人了,才是给教主心里添堵呢。”

      关无绝把玩着火儿头顶一撮鬃毛,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
      好半天,他才状若无意地道:“……也是。总不好让教主误会我这个四方护法弃教叛逃,再给我罪加一等。”

      这话就是再明显不过的借口了。哪怕全烛阴教的人都信了他关无绝会背叛,云长流也是不可能信的。

      说到底还是自己放不下,想着要干干净净一刀两断,却又忍不住藕断丝连。既然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总还是愿意珍惜些,能再贪一刻是一刻,能多看一眼是一眼。
      毕竟,“来日方长”这四个字,于他和云长流之间,已经不适用了。

      关无绝便自暴自弃地想,大不了不跟教主见面,就远远地瞧他一眼,再托温枫传句话也就是了。

      ……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当关无绝真的来到养心殿前的时候,没见着云长流和温枫,倒是看见了另两位熟人。

      “真是没想到呢,一个卑贱的药人居然也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一天。怎么,居然敢在本小姐面前恃宠而骄吗?”

      曲折的回廊一角,云婵娟一只手叉着细细的腰肢,藕粉色的裙摆款款摇曳,眉间的花钿点出一派妩媚风情。
      阿苦被她逼的后退,背后已经抵上了白石雕刻的栏杆,仍旧恭顺地垂首道:“小姐息怒,阿苦不敢。”

      “不敢?”云婵娟柳眉倒竖,娇气地哼道,“本小姐方才问你话,你一个低贱的奴才,居然敢以‘我’自称,这还叫不敢吗?”

      阿苦将嘴唇抿得很紧,秀气的面庞低垂,“是教主已经将我的药人奴籍除去,不许阿苦以‘奴’自称,望小姐明鉴……”

      这倒是叫云婵娟惊讶了一下,凑近了一步打量他,“哦,除了奴籍啊。看来教主哥哥对你还是挺上心的么……”

      阿苦低头不语。
      看他这样子,云婵娟就嘻嘻地笑了起来。娇媚的少女高傲地仰起头,看着阿苦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只可以随意逗弄的小猫咪:“——可是那又怎么样?在这神烈山息风城里,本小姐说谁有罪,谁就有罪!”

      “你,给我掌嘴。本小姐要听个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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