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盏》越豫

16、第 16 章

　　报！！！”
　　“请他进来。”
　　侍女低头恭敬地对来报者点了点头，将他引入正厅，稍稍向背对之人屈腰行礼，便放轻脚步，悄悄退出正厅。来报者还未看清面前之人，自行跪下，规整行两遍稽首礼，道：“属下见过公主。”
　　钟灵眼神于来人俯首之姿上停留片刻，旋转身拂袖，背对来报者对着桌子坐下，不紧不慢地咽下一口茶，方道：“起来说话。这么着急忙慌，那东西又有什么变化了？”
　　来报者听出她声音里的一丝急迫，不敢怠慢，撑起身子站稳后，在脑中稍稍整理思绪，道：“属下今早与金吾众人一同巡逻至那东西之处，却见光环已经消失，再行接近已不再有排斥。那东西隐隐现出人的体态。之前已经出现的两翅，不知何时已经收入那东西的身体内部。我等均不敢上前察看，但又怕那东西被天宫的人发觉，便在附近设下障眼阵法。但,”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那东西与之前不同，全无神力反应。倒有些像在东海时在海里常常发现的自戕之人，以及风暴时溺毙的渔夫尸体一般。没有神力，也没有人的生机.....”
　　“没有神力，也没有人的生机？且不论人的躯体在蒙水附近行销骨毁，神接近，神力亦会受压制。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非上琅環阁不可吗....”钟灵的声音渐渐放低，转为含糊不清的自言自语。
　　来报者一时无言，只是呆呆着紧盯钟灵的手指，有节奏地在桌上渐次叩击。他神思随叩击声，回到了刚刚见到这双手的那一天。那一天，是第一次拜见东海龙王。族人跪倒在地上的叩叩声，和这双手叩在桌子上的声音一模一样。许久都不见龙王回应，在最小的族人已经忍耐不了时，这双手扶起了他......
　　“这件事，我哥哥知道吗？”钟灵停止叩击，侧头询问。
　　“仍未。龙王闭关前虽然下了严令，但闭关后金吾卫仍然懈怠。他们倒也不把这当成一回事，每日仍是赖到最晚才向太子禀报。”
　　“好。这事我稍后自行向哥哥细述。你退下吧。”钟灵又转过头去，挥了一挥手。
　　“是。”
　　“等等。元嘉，我来南海后，你怎么严肃这么多啊？只会冷冰冰地吐字，以前温软之语倒是像陆上两江滔滔不绝。怎么有了相好的了，忘记公主啦？”钟灵笑吟吟起身上前，探头到元嘉身前，抬头望尽元嘉眼底，秋波流转，抛出一池春色。潋滟灯影在她眼里灵灵闪烁，和着对面人的心跳，一起齐齐悦动。
　　元嘉片刻失神，随后结巴道：”公主不要再开属下玩笑了。属下这就告退。”随后逃也似的离开了正厅。
　　钟灵看着元嘉远去的身影，笑容慢慢淡去，换上漠然的一张脸。她想起在东海龙宫时仰仗父王鼻息生存，为保自身安宁，她奔走的脚印踏在了整个东海。在东海，人道钟灵热衷于权势，风吹草动皆引来她的关注。可是，钟灵心里所想，即使有父王的宠爱，别人看到她好似看到龙王，但权力不在手中，在大哥与后族眼里始终是个跳梁小丑。总有一天，我要改变这种局面，不需仰仗任何人，让我的傻哥哥不被人所害，也不再做父王的影子！想到这里，钟灵暗暗握紧了拳头。
　　她唤来侍女更衣，为去昂驹宫里做准备。

　　明庭在黑暗里睡了很久很久，因此当她醒来后，以为之前的一切皆是一场梦。她睁开眼后又马上被闪到眼睛，因此又合上了眼。她在心里大声喊着：“喂！喂！”
　　回应她的是辽远的沉寂。
　　看来那个声音的主人不在。明庭在脑子里回忆了之前发生的一切，意识的恢复让她点燃了浑身的怒火，但她无法动弹，只能任由怒火在内心里渐渐燎原。明庭就在沉寂中默默地发着火，等待一草一木都燃烧殆尽，直至心如死灰，灰烬下又有悲伤的种子春风吹又生，绝望的长草又在一瞬覆盖了心脏。一想到那个奇怪声音的主人不在，她索性放声大哭。可是没有人听到她的哭声，她也听不到自己的哭声，只有无尽的泪水汇入身边的水流。这样的过程循环往复，直到她再次失去知觉沉入黑暗。
　　明庭再次醒来时，周围仍然沉寂。她想，我绝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显然还活着。以前师父说过，神死了，灰飞烟灭，什么也不会剩下。我还能思索，我还没有死。明庭想，我必须躲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我必须报仇。但我怎么躲呢？我再也不是龙了，我是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青冥剑也断。我该怎么活下去？我又该怎么报仇？而且，我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我现在也感受不到神力的存在了。
　　想到此处，她又忍不住大哭起来。
　　这时，她听到一个声音大喊道：“三太子，那东西好像在动！” 她又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回应道：“嗯！我也听到了。灵儿，你跟他们在这里等着，我且去看看。王，我去了。”
　　明庭停止哭泣，脑子里一声炸响。怎么会是昂驹的声音？钟灵这小鬼头显然也在。难道，我现在在南海？不行。我决不能让他们看见我。而且我没穿衣服。被他们发现了，不被王母抓至天牢折磨死，先羞愧而死了。
　　她迅速睁开眼睛，情急之下，藏进了暗礁里。她听到昂驹的动静越来越近，忙叫：“别过来！”
　　动静停止了。一阵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过后，昂驹又害怕又好奇，终于艰难地开口：“是谁？你会说话？”
　　随即就要越过暗礁。明庭大喝一声：“昂驹小子！你再接近一步，有你好看！” 实则明庭什么后招都没留，她只想用言语恐吓昂驹，叫他快快离开这里。
　　昂驹吓得停住了。他壮起胆子，装腔作势地问：“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先给我一套女子的衣服，我再回答。”
　　昂驹不再问。他回头便奔往钟灵与南海龙王处，一一禀明，只是把这东西喊出他名字一事按在心里。
　　龙王听罢，凝神片刻，道：“这我倒是也不太清楚了。看着这东西倒是能听人言，懂人语。蒙水与虞渊相连，这样的事，虽然不可想象，但神力无法接近的地方，有这样的事，不必奇怪。钟灵，你叫哪个侍女，先拿一套她的衣服，速速送来此处。此处为南海，她纵有通天的本事也逃不出去。我且先去会一会这东西。”
　　龙王没等众人反应，提身便走，须臾之间便到了暗礁处。钟灵与昂驹见他此等功力，似比受伤之前更胜一筹，彼此对视一眼，不由得暗暗心惊。钟灵又看了一眼昂驹，见他隐隐对龙王之举有所顾虑，随即吩咐侍女从她的衣服中拿一套过来。
　　明庭再度听到动静，自动蜷缩起身体，接下来便是一阵恐怖的压迫感随着海水当面袭来，令她四肢当时如同直入冰窟。而明庭却不敢喊疼，直觉告诉她，这时应该等对方说话。
　　那人果然开口了：“登龙公主，别来无恙？”
　　明庭闻言惊巨，却仍然不敢开口。
　　只听那人继续道：“之前你人形未成，先有一光环悬于周围。此光环，寻常人等一旦触碰便会被震荡开来，于伤口处留下一小龙的印记。印记位于虎口处，凡是印上印记之人，一生为使诀者所差遣。即使同为龙族，走进光环也会忍不住与使诀者感同身受。这是游云惊龙诀，但又不完全是游云惊龙诀，因着那小龙的眼珠是缺失的，所以无法辨明使诀者身份。但除了帝喾，世上任何一个能使这诀的神已经彻底从这世上消失了。”
　　“我又想，听闻天宫登龙公主下界历练，于崦嵫山受历练，这也令我和大哥惊奇。何以又是崦嵫山？不过，我族与天宫分割尚久，不知让你去崦嵫山为何故，但也无意插手。让我奇怪的是，你似乎又未至于崦嵫山，而是去了蒿里。没想到，曦和也有失手的时候啊！”
　　那人言毕便大笑起来，随即又道：“但一进蒿里，你倒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后来，就是现在了。没想到，你出现后，据三太子所言，身上又有两翅曾现。这些想必你自己也记得。现在告诉我，游云惊龙诀是你使的吗？不是你，又是谁？”
　　明庭没有开口。听完龙王所言，她无法开口，因她自己也疑问重重。
　　龙王又道：“你不愿说，也很自然。只是，你可别怪我把你交给天宫。毕竟帝喾一旦怪罪，我南海五百年来的平静就要毁于一旦。记住，从今时今刻，你再也不是登龙公主。至于你本身又为何物，在海龙宫必能水落石出。但我也不愿当天宫的狗，白白放你回去。不从天宫捞一笔好处，岂不是白白为他人做嫁衣？当然，何时上书天宫，由我决定 “
　　“你想借刀杀人？“
　　“小公主不必说得如此难听。你受天宫所害，难道不想借海龙宫之力向天宫报一箭之仇？“
　　明庭又陷入沉默。
　　“六公主取你的衣服来了。吃下这粒异颜丹，他们便看不出你的真面目。要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望你有所掂量。“
　　暗礁后扔出一个葫芦，掉落于明庭面前。在明庭拿起葫芦时，压迫感猛然消失了。明庭打开葫芦盖，倒出一粒丹药。
　　又听见凫水声慢慢靠近，动作轻些，声音小些。明庭知道那必是个女子。她对丹药端详片刻，一伸脖子将其咽入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