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盏》越豫

1、楔子

　　天上的风景究竟和人间的有什么不同呢？
　　月碎独自站在碧沉沉的南天门下，努力回想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场景。那时他还很小，只记得森罗的、形似假人的镇天元帅、金甲神人向两边排去，他们的战袍和盔甲映射着幌幌天光，晃了他的眼睛；从南天门直上，是让人不敢直视的凌霄宝殿，有两个小小人影伫立在宝殿亮灼灼的屋檐下，但处于如此金碧辉煌的场所，那两人的脸却越看越模糊。月碎应当是很明白天上的风景和人间的风景的区别的，自他出生，万里乾坤，万国九州仿佛栖身于掌中的纹路，任他于此天地间行走；又被人当作糊涂鬼，抛下过去，在这凌霄宝殿下不知做了多久的卷帘大将，极尽想象、抑或超出想象之物也不知看了多少。人间有什么东西比得上这些呢？但月碎心里很清楚，人间与天上的风景没有什么不同。
　　此时此刻，蓼蓝的夜色已从天边的尽头一点一点侵染过来，有一个小黑点跟随流丽的余晖向月碎所在疾驰奔来。那是吴刚。他手里拿着黄绢，月碎看都不用看就知道那上面必有王母和玉帝的赦免令。自嫦娥和后羿逐渐远离天宫的权利漩涡，吴刚就成了月宫的主心骨。他一向有办法。吴刚是月碎的大哥，他最亲的大哥从小不知救了他多少次。但这次，月碎心里有些难过地想，对不住了。
　　“月碎！太好了，你还没下去，大哥来了，你不要担心，你不必下凡了。”吴刚的脸上满是庆幸。月碎有些不忍心破坏吴刚的心情，他低下了头，紧紧握住拳头，仿佛要把自己的心志从松散的雪握成玲珑坚硬的冰。
　　“来，你拿着这赦免令，去跟娘娘和圣上请个罪，磕个头，他们等着你呢，得亏他们从小看着你长大，快去吧，一会儿紫霞和青霞就织完今天的霓云了，到时候就赶不及了。来，你拿好。”吴刚将黄绢用两手轻轻捧着，小心翼翼的放在月碎的手里。月碎努力忍下流泪的冲动，他仔细打开黄绢，上面的字体他再熟悉不过了，写这字的主人教会月碎天宫中各类繁琐的礼仪；这字体右下方是一刻章印，月碎心中浮现起了握这章的那只手，那只手曾和他在月碎成年的那个晚上一起执樽共饮。月碎定了定心，拇指和食指一搓，黄娟片刻化为灰烬。他张开手，让灰烬随夜晚的西风腾空于九天之上。
　　吴刚眼神一滞：“你干什么！你疯了吗？！”吴刚往前一扑，拼尽一切要施法把灰烬召回。月碎用手扳住吴刚的肩膀：“大哥，不必了。我心意已决，我绝不回头。她死时我就应该明白的，是我太过愚钝，死守着琉璃盏，为它下跪，为它做十万年卷帘的奴仆。但我现在明白了。我明白娘娘和圣上的怒，不然也不会让我来这南天门。是啊，人人都说这南天门，进了这道门前程万里，出了这道门是万丈深渊。我倒想看看，万丈深渊里如何就是一条死路！大哥，对不起。”吴刚一向□□的身姿突然软了下来，他从这个自小呵护的弟弟的身上感受到了不一样的东西，这东西他从不敢想，也从不愿想，但他明白，自己已无力改变月碎的决定了。吴刚喃喃低语：“那小灵怎么办呢？她等了你十万年。”
　　月碎没有回头，他呆呆望着远去的霓云，那霓云从青织成火，在远方燃烧起来，这火焰肆意挥霍着自己的光明，但夜晚的侵袭使它慢慢成为了一抹遥远的残照。就像记忆里她的脸，她的笑容，她的眼睛，多少次梦回，而经过十万年的冲洗，也只剩下琉璃盏来寄托无处回归的思念。月碎眼里映衬着天边的万道霞光，他低低地说：“我也等了十万年。”吴刚的泪止不住的流，他没有想过永别的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他知道，此后月碎，只能活在他的记忆里了。
　　月碎踏过南天门的门槛，纵身跃下，扑入苍茫云海间。

作者有话说

　　用了我很喜爱的木心先生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