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本色》天光乍白

1、第一章

　　深夜，大雪纷飞。

　　青穹殿内，一片喧哗。

　　姜妍在后山偏殿中，正睡梦朦胧，却突然被人一把拉起。她还没来得及睁眼，就只觉让人背了起来，一路凌空，蜻蜓点水。

　　唯有踏过天桥，那人似乎才放缓了速度，用着微不可闻的声音轻轻喊道，“阿妍。”

　　姜妍趴在人宽厚的背上，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落在她的肩头，她早已睡意全无，在雪域的尽头，苍穹境内，落雪从不曾有过。就好比六月飞雪，定是苍天落泪。

　　她静静地应了一声。

　　再往前踏一步便是苍穹境的主殿——青穹殿。姜无突然顿住脚步，他背着姜妍，明明瘦小的身躯此刻却有如万斤之重，额前一束碎发垂落下来，他低着头，声线微哑，神情却异常严肃，他说，“阿妍，姜洵死了。”

　　姜洵，姜家第十七任族长。

　　她愣住，没有做声。就好像死寂一般的泉水突然被扔了一颗石子，荡漾了半圈后，又悄无声息。她觉得自己可能还没睡醒，便又重新趴会了姜无背上，仿佛一颗归巢的小鸟，突然又有了安全感。

　　然后，再度陷入一片寂静。

　　这种事，她从一早便心知肚明。

　　青穹殿内，苍茫天穹顶立在上方，与殿外纷飞的大雪判若两处。殿外站立竖排，皆是白衣飘带，手持当归草。

　　当归当归，应归不归。吾持当归，汝且归兮。

　　殿内辉亮如同白昼，中央站着的是姜家的执事长老，年过百旬，却是青年模样。庄严肃穆的神情，没有一丝悲恸和哀伤，面无表情的严肃更像是习以为常。姜妍蜷缩在大殿上方的族长之位上，环顾四周，在这片宽阔辉煌的苍穹之地上的人，无一人表情不一。更确切的说，他们大都是没有表情的，这里的人，皆是能长命百岁，容颜永驻之人，于他们而言，生也好，死也罢，总归都是差不多的。

　　相反，或许死，更像是一种解脱。

　　所以姜洵解脱了，他终于不用再将天地之任，肩与自己一人。

　　只是为何大殿之上只她一人心中无比荒凉，就像一座城，终于只剩下她一人。

　　“姜妍！”执事长老站在大殿中心，脚底是八面玲珑幻光镜，他手中掌着一枚褐色令牌，精细雕刻的凤凰栩栩如生，殿内四座大柱金碧辉煌，分别东刻青龙，西状白虎，南为朱雀，北方玄武，正中央，大殿之上，凤舞九天。素衣白袍的执事长老持着令牌，手握天书，对着整片苍穹之境庄严宣告，“姜家第十八任族长，即位。”

　　人死烛灭，尸骨无存，这就是姜家的哀悼之礼。除了形式，毫无人性。

　　直到这一刻，姜妍才真正开始接受姜洵的死亡，与她而言，知道与接受是两回事，她可以很坦然的知道，但她却无法坦然的接受。这千斤一样的重担，对她来说，更像是磨难。

　　她本该不平凡不普通却可以宁静的相安无事的度过这漫长的一生。

　　但是姜洵死了，他真的死了。姜妍看着从苍穹之上垂落下来的巨大宗谱，首位上的名字赫然不再是姜洵。她开始有些发愣，在她活了十七年后，即便是不学无术，也不得不过早代替姜洵登上这万人寂静的位置。

　　从那之后，姜无的话更少了。他不愿意再见许多人，将府邸搬上苍茫山，将自己关在那深幽的山林中，不问世事，不扰红尘。

　　若非常年交往，姜妍一定会觉得这厮是个断袖，他现在的模样就好似死了丈夫一样幽怨。可她心里清楚，姜洵死了，意味着更大的危机将要来临，而姜无比她更能知晓这各中滋味。

　　她想，他一定是在养精蓄锐。

　　同年，大云二十年一任的帝师未归。姜家大怒，发羽令，不见归。

　　姜妍坐在姜无院子里的竹椅上，摇摇晃晃，抿着清晨露水煮出来的绿茶，无比惬意。她眯了眯眼，问道，“姜洵死了，我是不是应该改嫁？”

　　“呵。”坐在榕树下摆着棋局的男子闻言轻笑一声，随即落下一子，淡淡道，“按照族制，你应该等到下一位神农氏后裔的出现。”

　　“那.....”不等姜妍说完后话，青衣男子已然开口，“放心，你有足够的时间来等。”

　　足够的时间，姜家人不老不死，不生不灭。

　　然而姜妍还是不死心，道：“那要是个姑娘，我要怎么同她传宗接代？”

　　“那就禅位，由她来等。”姜无说的漫不经心，姜妍却听得惊心胆颤。

　　她顿时就站了起来，坐在姜无对面的石凳上，刚想说什么，不经意间却瞥到了姜无细细摆好的一桌棋局。

　　中间是一个死穴。

　　姜妍顿了顿，随即铿锵有力地在姜无的棋局上摆了一子，然后接着前言呼天唉地道，“可怜我年纪轻轻就要守活寡！”

　　姜无凝视着她最后落下的一子，若有所思，良久，才对上天边漫天的彩霞，此时天色已晚，无视她最后的话，开口问道，“你要去京都？”

　　惊讶于她的选择，他抬头，有些不可思议，说，“姜家族长，不得接任帝师，阿妍，你是认真的吗？”

　　姜家族制，虽死不违。

　　姜妍坐在晃荡的摇椅上，踢了踢腿，懒散的模样实在不符合她的年纪，只是眼里透露着难得的星光，她开口，像是想了许久，又像是难以捉摸，“姜无，姜云城消失了。”她眯着眼睛，神情依旧目无一切，“和姜洵一样，在宗谱上消失了。”

　　姜家宗谱，人生留名，人死覆灭。

　　姜无看着棋局半晌，若有所思，接着又落下一子，说道，“所以你是在怀疑姜洵还活着？”

　　姜妍定住，轻轻笑道：“生死有命，我只是想去清理门户而已。”说着拂手一推，一副好棋被散开，皆尽纷乱躺在棋盘之上。

　　男子见状，收拾着桌上散做一盘的白玉棋子，掩面笑了笑，摆手道：“那一帮老头子迟早要被你气死。”

　　青色衣衫着地的他，宛如谪仙。看着步履轻盈的某人，姜妍啧了一声，每每见这样的姜无，她都免不了要感叹一番这人的美貌，在她眼里，一个男子好看成这个样子，不是断袖就是不行。

　　偏偏这个男人就是要占着茅坑不拉屎，白白废了这幅好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