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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凌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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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除夕,皇城之内喜气洋洋,红墙金瓦被雪水洗的发亮,宫殿之内也是张灯结彩,再过几天就是除夕家宴了,皇侯亲贵们都从自己的封地处赶来了,这是一年最热闹的时候。皇上才在三天前封了印停了早朝所以在后宫停留的时日更长了,后宫里的宫人每个都提起十二分的精神生怕出了差错。
“本来就够忙的了,昨儿夜里又下了这么老大的雪,你没瞧见那几个廊下的洒扫太监,冻得脸都青了,还在那儿撒盐呢。”说话的是宫女玊儿,尚服局的老人了,却还只是绣娘,前些年只管着缝补,最近也终于可以开始裁制主子的衣裳了。
旁边扒拉着炭盆的便是宫女慈儿年方十四,是宫外面私牙子卖进来做杂活的,平时不让碰局中的贵重物品,只是伺候着司衣和高级点的绣娘们端茶倒水,抹灰洒扫,总是做着和下等太监一样的活。不过听说过去却是个富足家的小姐,跟家里人走失了才落到人牙子手里,别人听罢也不当回事权当她是撒谎骗人的。慈儿本是局里最小的宫女,吃不到好的又生的面黄肌瘦,平时没少被那些绣娘们欺负,都是玥儿姐姐护着她,平时若是有赏赐下来,也留些零嘴给她。
慈儿听了玊儿的话,嘟了嘟嘴:“管那些太监们如何,只要别让我也去就好。”j说罢还打了个哈欠,今天宫里给的碳倒不少,烘的整个屋子里暖洋洋的,让人眼皮打架。
“听说康亲王今天晌午还进了宫,康亲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尊贵非常,前几日我出去在宫道上还看见王爷了呢。那是衣冠楚楚,相貌堂堂的清俊男儿郎。”玊儿说着。
边听玊儿说,慈儿的眼睛一边叽里咕噜乱转,“哎呦我知道了,姐姐现在是大姑娘,开始思春了。”慈儿嬉皮笑脸地看着玊儿。
“快闭上你这顽皮嘴。”玊儿听了双颊绯红,青葱的手指点住了慈儿的嘴。
两人又嬉闹了一阵儿。榻上的玊儿才改完了一件翠纹织缎斗篷,这是申宝林送来的,宫里不受宠的主子常常改了旧时的衣服来应对。玊儿把它铺在榻上又仔细瞧了两遍,方才叠好了放到慈儿手里:“快些给申宝林送去吧,怕是要着急了。”
慈儿不快:“她可着急什么,托咱们做这些分外的事,也从不给体己,也就姐姐你心善才搭理她呢。”
玊儿忙攥住慈儿的手:“好妹妹,快些住口,她可是主子,咱们伺候她是应该的,哪里是为了那些体己呢,且主子也不是我们能议论的,若被敏儿姐她们抓到又要教训你了。”说着拿手指点了点她的脑门。
出了尚服局也还是掖庭,但是却是女官衙署外面,路上多是陌生的宫女太监,慈儿有些害怕,只顺着墙根走着。到了申宝林的宫门外,连个看门的宫人都没有,往前走两步才看见一个穿着掉色了冬袄的小宫女。慈儿赶忙把斗篷递上去:“给你们主子的,全都补好了,领给你们加高了,玊儿姐还给里面加了一圈毛,可跟新的似的。”那宫女撇着嘴不耐烦地听完,瞧了一眼斗篷:“怎么现在才送来,皇后娘娘布了宴席,若是晚了是你们担当得起的吗?还有,这毛啊,皮子的,我们可没让你们加,加了也得不到赏。”若是平时慈儿听了肯定要生气,如今却感觉这申宝林真是惨,怕是宫里只有这一件能穿出去的斗篷,要不然也不会着急了,真是连宫外的普通人家的日子都不如。宫里不受宠的主子有的过的奴才都不如,像这些御女,宝林的小主在后宫里那是像御花园里的花一样多,活着的死了的都没人记得。
“我们也瞧不上你们那赏,还是快些送进去吧,别冻着你们家主子。”说着拧身就走了,也不愿意再去看那小宫女的脸色。
才回去就看见敏儿在尚服局门口站着,翘首等着什么。慈儿见了赶紧躲向旁边的墙角,却还是被敏儿看见了,敏儿疾步走过来,一手揪起慈儿的耳朵,直疼的慈儿哎呀叫唤。
“瞎嚷什么,”敏儿将慈儿掷在宫墙旁边的角落地上,“好呀你,我说怎么不见了人影,看看这一身泥巴。你说!你是找了哪个小侍卫偷情去了,还是跑出去玩了!局里忙成这样,就你会投机取巧,专会偷懒作怪。”没等着慈儿辩解,已是数个巴掌甩上去,慈儿的脸颊一下子变得渗了血一样红。慈儿疼的话都说不出口,眼泪珠子一样掉下来。
敏儿见她狼狈,高兴不得:“你呀,也别回去了,回去了也是被谭司制罚,指不定罚的比我还重。你就且在这里跪着吧,什么时候能起了,我在指人告诉你。”
慈儿冷冷地听着,也不是没反抗过,每次被谭敏欺负后,若是反抗下次只会更重,谭敏仗着自己的姑母是司制在局中很是嚣张,平时对她和玊儿动辄打骂,罚俸罚跪更是常见,甚至直接抢走也是有的。时间久了她和玊儿也就习惯了,才会想着帮别的宫里的娘娘做些活赚点体己,没想到今日回来却要受这样的罪。慈儿心里想着:这谭敏平时是没活计吗,就知道逮着我鸡蛋里挑骨头。见谭敏走远。慈儿扶着墙费力的站了起来,狠狠的向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之后一挪一擦的回了下房。
回到屋子里已经是再也受不住了,一进门便跌在门槛上。玊儿听见声音,惊的抬起头来,就看见慈儿这幅惨样,惊呼出声,赶紧扶她上了塌。又赶忙寻来了一些姜块,一边熬了姜汤喂给她喝了,一边裹着麻布浸了热水使劲搓着她的两条腿。慈儿躺在床上诶呀诶呀的难受叫唤着,玊儿直心疼含泪照顾。
“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是衣服送晚了,申宝林怪了吗?”玥儿问道。
慈儿堪堪能坐起来:“那申宝林怎么会罚我,还不是姓谭的那个贱坯,专在我身上鸡蛋里挑骨头,逮着我没在局里以为我偷懒,就罚我跪着。”慈儿面色狰狞,目光中全是恨意。
“却是我忘记今天是她当差,让你平白无故受了这样的罪。呜呜呜呜呜呜。”话没说完,就哭倒在慈儿的塌旁。
慈儿赶紧扶她起来:“姐姐怎么说这样的话,便是今天没有这样的事,谭敏总会逮到我莫须有的罪名来罚我的。平时里也不是没见过…”慈儿对此不以为意。
玊儿听完却是一下子愣住了,整个人怔怔的:“是了,是了。她看我们不顺眼,总是能找到原因罚我们。要是我们不是这般低贱的奴才,就算是,就算是宫里娘娘的贴身婢女也不会受这样的罪了。是姐姐无能,累的你和我一起受罪。”
“姐姐快别说这样的话,若是没有你护我,我这样蠢笨早就不知道在那些恶人手里死过多少次了,我以后只要更加小心就是了,若是行事谨慎细心,也会少受罪。”
玊儿含着泪抬头看着她:“我不甘心啊,慈儿,我要这样在宫里过一辈子吗,一直这样,我还能活着出去吗。你好歹还在宫外面有家人,找到她们,你还能做个富足家的大小姐,哪里像我无依无靠,被爹娘卖到这里,家都回不去。
”
慈儿看着她无以言对。两人一夜同榻而眠,却都心中郁结,难以入睡。
第二日晨起时,慈儿便是浑身酸痛,却也没有功夫矫情做作,马上和昨日廊下的那些太监们一起洒扫着尚服局前院,天气较之前两天暖和了一点,屋檐下结了许多的冰溜子,怕砸到了过往女官,需得尽快收拾了。一个小太监踩着凳子在那敲,慈儿在下面拿着麻布接,然后再扔到大水缸中,被杂役宫人收走。虽然天气苦寒,鼻尖冻得通红,砸冰溜子却是难得的娱乐,杂役宫女和太监们嘻嘻哈哈的玩成一团,慈儿也忘了刚好的腿伤,在福安凳子旁跑跳着接着冰溜子。
“福安,你可给我小心点,砸到我了,我打破你的脑袋。”慈儿扮着鬼脸。
“哪敢啊,小姑奶奶你可看好吧。”福安也回了一个鬼脸。宫里人大多势力,只有慈儿和他这个下等太监一起玩,两人年岁又相近,虽然都早早进宫,但也是小孩子的年龄,两小无猜,经常一起玩闹。和福安在一起嘻嘻哈哈的,也是慈儿在宫里难得的开心时候。
福安个子矮踩了长凳也够不到那冰溜,只好拿个长杆子敲,叮叮当当,像是弹着曲儿。招式瞧着好看,却不好做,福安手一滑一个冰溜嗖的一下咕噜到了两米外。
下面的慈儿瞪了他一眼:“就知道给我找活。”说着一瘸一拐地跑去捡。
谁想走了两步拐过墙就听见一声声惨叫混着一群人熙熙攘攘的声音,仔细一辨,那声音竟是刘玊。慈儿探头一看:一身黛色袄裙的是谭敏,旁边一水儿的站了一排平时和她交好的绣娘。一个粗使手上抓着刘玊的头发,冬日青石板地上雪水活着泥水全粘在刘玊的身上。刘玊浑身都脏的要命,软软的瘫在地上,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两只手在空中胡乱摆着,却是连谭敏的裙边也摸不到。
谭敏一身新制的衣服,站在那里比申宝林还要水灵,手里拿的是黄铜的手炉。“我瞧着你平时安安静静的,以为你是个端正人,却没想到干这种勾当,白白给我门尚服局丢脸。”谭敏说着,向着那个粗使努了下嘴,那人会意一下子扯开了刘玊的衣领,险险漏出了里衣。
慈儿瞧着赶紧跑上前去,使出浑身力气一把把那个粗使推到一边,那粗使体胖无力被推的咕噜在地上。谭敏看了自己的人被欺负了,嗓子里的声音变得更加难听,像是野鸡:“于慈!你个小丫头,还敢碰我身边的人。”
慈儿扶着刘玊,听见她的话,刷的扭过头,眼睛红通通的瞪着:“却不知我的姐姐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要谭姑娘这样对待她。”眼神瞄了一圈人,她要把这群人记得清清楚楚。
谭敏抬了下眉毛;“局里小厨房的食材少了几件,有人看见是她拿走的。她行盗窃之事,我还不能罚她吗?”
“那你干嘛要扯她衣服!”慈儿站起来,瞪着谭敏。
“谁知道她衣服里面还藏没藏东西呢,你让开,要不然连你一起收拾了,看来是昨天罚你的还不够,你这贱骨头又痒了。”谭敏已经不耐与她多说,指使手下开始动手。
一个壮实奴才看见慈儿又要动手一把将她制住,另两个开始撕扯刘玊的衣服,撤掉她的鞋子。
“不要,不要啊…”刘玊死命挣扎,却是手无缚鸡之力,一个奴才一手把她的绣鞋扯掉,扔到了数丈开外。
刘玊嗓子里闪着凄厉的尖叫,也阻止不了那些人动手,直至最后她只剩着一层薄衣,双脚赤裸的躺在地上,谭敏才算罢休。
“别再让我知道你干这么脏事,小心我把你丢进暴室,死了都出不来。”谭敏细长的眼睛一挑,悠哉的走了。
看见她们走了,慈儿连忙膝行过去,却看见刘玊的里衣上血迹斑斑,原来是她们如此暴行之前还打了刘玊。慈儿想把刘玊背起来,膝盖却疼的打颤,最后是两个人都跌倒在地上。慈儿回头看看刘玊,又看看自己身上的血与泥。额头上一冰,抬头看见鹅毛大的雪花从天上幽幽的飘了下来,呵气成冰,凌冬还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