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莛花》步漪莲

2、这是哪儿

　　“呵……”季连婉卿苦笑着摇摇头：若是宇文景当真还念半点旧情，也不会备下那一壶鸠酒。自己又不是当年初入王府的黄毛丫头，怎生这爱胡思乱想的毛病依旧改不了呢？

　　窗外间或传来几声黄鹂的啼叫，透过窗棂隐约可见几抹青翠的绿影，清风打在身上凉浸浸的，季连婉卿的心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能活着怎么说都是好事，至于理由，分明不重要了。

　　季连婉卿挣扎着下了床。由于太久不活动，四肢僵硬得紧，起初还差点儿摔倒。扶着墙，再走几步，慢慢就好了起来。虽然动作还有些生涩，但保持平衡已不成问题。

　　推门出去，发现这庭院虽小，却是内有乾坤。

　　引得活水造的小河弯弯绕绕，汩汩淌着；河床也费了些心思，铺设着各色鹅卵石。水里藻荇交错，甚至还游着几尾锦鲤。空地上种着花，开得正艳。几株已长至一人可堪堪合抱粗细的垂柳荡着窈娆的枝条，沙沙作响着。

　　季连婉卿顺着溪流往前走，穿过一座拱桥，同一个正在洗衣服的青衣女婢碰了个正着。

　　那女婢见来人是季连婉卿，吓得差点儿一个手滑将盆儿扣进河里去：“呀，小姐，您……您醒啦？怎生自个儿跑到这儿来了？方才醒了，怎么不好生歇着？”

　　“都睡了几个月了，还没睡够不成？”季连婉卿好笑道。

　　不过也确乎累了。睡了几个月，身子到底虚着。季连婉卿看看周边，也不见有石凳一类的器物，干脆就地坐了下来。

　　她这二十年来日日拘礼，说话细声慢气，行步坐姿皆有准则，过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丝毫不敢逾矩，可又有何用呢？下场还不如一介平凡的拙荆陋妇。什么礼数，都是虚的罢了。

　　女婢瞠目结舌，站在一边，却不知该说什么才是。

　　季连婉卿莞尔，朝她招招手：“过来一起坐。”

　　女婢为难得一张小脸都皱成一团了，只得斟酌着低声说：“小姐，这，这不合规矩……”

　　季连婉卿假意沉了脸：“要你坐你就坐，劳驾不动你不成？”

　　女婢只得过来坐下。分明是柔软的草地，女婢却偏如坐针毡。

　　平常时候同姐妹们时时坐在草地上拉拉家常也就罢了，可这位小姐分明是少爷的贵客，自己怎能同她相对而坐？这，这不是没大没小吗？

　　“说说吧，你们家主子是谁？”季连婉卿的声音轻轻柔柔的，脸上甚至还带着笑意，但做了四年王妃的经历给她带来的那股浑然天成的威严还是让人感觉不寒而栗。

　　女婢心上“咯噔”一下：果然呀，不是什么善茬儿，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伺候的主。

　　女婢嘴张了张，正要作答，一个清亮的男音响起：“本王。”

　　女婢同季连婉卿齐齐抬头循着声源望去，见一白袍男子黑发束冠，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不疾不徐地朝着二人走来：“婉婉啊，几年不见，这王妃的架子倒是不小。怎么，得知救你的人是本王，你又待如何？莫不是还要恩将仇报，吃了本王不成？”

　　女婢行了个跪拜礼：“奴婢芷容见过十三王，十三王万福金安。”

　　季连婉卿却在看见此人的那一瞬怔住了，瞪大了双目，掩了嘴，好一会儿才喃喃吐出两个字：“旻……珏？”

　　面前这个面如冠玉，眉清目朗的男子，可不就是当年被晋国送到楚国的质子晋国十三皇子乐正旻珏？

　　那时楚国当政的还是先皇，政治清明，国内崇文尚武之风繁盛。凡仕家大族，女儿皆同等于男儿栽培。

　　季连婉卿身为左相嫡女，自与平常官宦之家女儿不同。以她的出身，日后母仪天下倒不敢说，但最次也将是某位皇子的正妃。先皇恩宠，有意让季连婉卿同各皇子接触培养感情，便特许其同各皇子公主一同进入国子监学习。

　　季连婉卿就是在那时认识的乐正旻珏，同窗之情，堪堪八年。

　　转眼八年，季连婉卿长至二八年华，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已宜谈婚论嫁；乐正旻珏也到了弱冠之年，能文能武，练就一手好剑法，轻功更是了得，同龄之内无人可及，端的是个大好男儿，意气风发，也到了该归国的日子。

　　八年下来，二人早已暗生情愫，有了私定终身之意。但在乐正旻珏的归国宴上，乐正旻珏向先皇求娶季连婉卿，却被季连婉卿的父亲季连宇良巧言辞拒。

　　尚且记得那日下着雨。正值深秋时分，雨水凉得浸骨。乐正旻珏跪于左相府待客堂前，请求季连宇良应允他与季连婉卿的婚事。一天一夜过去，乐正旻珏的跪姿依然挺拔，只是面色已苍白如纸，虚弱得似经不起一阵风。

　　季连婉卿心疼，几次欲冲出去将乐正旻珏迎进门来，却被母亲拦住：“婉儿，女儿家这一生要紧的事里，首当其冲的便是婚姻大事，你可千万莫要犯傻！”

　　是了，自古以来男婚女嫁都求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何谓父母之命？便是父母精挑细选，苦心孤诣，使尽浑身解数用年长孩子几岁的经历为孩子谋划的安身立命之道。循循善诱，以命令的方式指导孩子去执行，是爱意的凝结，字字句句皆为金玉良言。

　　何谓媒妁之言？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抛开感性，用最理性的眼光度量那些男男女女，最终结合门第，结合家世，结合才貌，结合品行，于茫茫人海中定夺一对各个方面都最般配的男女，恭祝其喜结连理，恩爱缠绵，个中自有其道理。何况百善孝为先，父母之命，子女本便无可违背之权利。

　　当年，季连婉卿身为左相府唯一的嫡女，本便身份尊贵；再加上其才德兼备，又有“京陵第一美人”之美誉，气质容貌皆为上乘，先皇疼惜，收其为义女，赐号“元华公主”，加之左相府的背景，在一众世家小姐中一时风头无两，是天之骄女，地位比之先皇亲生女儿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最后要嫁的，必得是人中之龙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