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何孤》大柚儿

8、故人

　　（8）
　　一大早，天还蒙蒙亮的，箫瑜裹了件暗色的格子大衣，轻手轻脚地打开门栓，刚想往外走，就听见屋里外婆窸窸窣窣起床的声音。
　　“囡囡，多加点衣服再去”，外婆拿着羽绒服从卧室里出来，拉着箫瑜的手要给她穿上，“你外公这身体不争气，好好的又感冒，今天你就代我们陪你妈好好说会话。”
　　“哎，我知道。” 箫瑜边换衣服边应着，“你们在家好好休息，别操心了。”
　　她裹上厚厚的衣服以后，步子都有些笨拙起来，走远了再回头，看见外婆模模糊糊的身影还站在窗户旁边，箫瑜鼻子一酸，朝窗户的方向挥挥手，然后埋头加快了脚步。
　　自从妈妈走了以后，外婆外公好像一下就老了很多。她从北京回来以后，没有选择留在南京，反而去了个不远不近的厦门，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她害怕两位老人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
　　他们已经接受不了更多的打击，她心里清楚。
　　今天去郊区的公交车上很空，箫瑜特意选了个靠窗的位子，清凉的风吹进来很是舒服。也许是在北方待了那么久的缘故，一比较下来箫瑜总感觉南方的冬天温柔又可爱。
　　不像在北京那会儿，开始还觉得下大雪了很兴奋，到后来就见怪不怪只想窝在家里了。偏偏贺子成还是个爱动的，不是拉着她去北海公园看雾凇，就是去后海那儿滑冰。就滑冰那回，把她给摔的腿上手上都是青的，偏偏后来真就学会了。那时候荟卉还吵着闹着说要一起比赛，箫瑜怕输不肯，几个人就轮番地激她，说她胆儿小。最后还是贺子成给解了围，代表箫瑜跟他们比了一场。
　　他们几个不愧都是北京摸爬滚打长大的孩子，四五个人你追我赶的，溜冰鞋在厚实的冰面上刮出一阵阵冰雾，半天分不出胜负。时间一长，看热闹围观的人也多了起来，在快到终点的弯道那儿，贺子成突然加了速度超过其他人，周围一片叫好声响起。
　　他累的气喘吁吁，还不忘远远给箫瑜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她靠着窗户，想到这些嘴角不自觉的弯出一道弧度。
　　其实她不知道，后来贺子成去的也少了。一方面他难得回北京，另一方面，他老在那些熟悉的地方想起她，天冷的时候鼻子红红的，脸也红红的，让人忍不住想揽进怀里给她暖和一下。
　　有些以前看过千遍万遍的寻常景色，因为有了这些回忆，终究是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车到站了，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箫瑜仿佛从梦里醒来，再一睁眼已经是冷清寂静的墓园，水杉树随着石阶一颗一颗的生长着，在寒冷的冬季里，树叶的颜色也变得深沉起来，这会儿没有风也没有阳光，它们就那样安静的伫立着，守护着每一块墓碑里镌刻的生命。
　　箫瑜顺着石阶往上走，在一块小小的墓前站定，相片里的人笑得恬静温和，眉眼里却带着一股子倔强气。
　　“妈” ，箫瑜弯下腰把水仙花束放在照片的下面，“生日快乐。”
　　一年一年，又是一年。她还记得小时候妈妈洗过澡后，头发里香香的味道；还记得她下了班以后，爱买一束水仙花回家，插在玻璃瓶里；还记得她坐在琴凳上，一边弹琴一边教她和哥哥唱歌…
　　她还可以记得很多很多细节，这些回忆时时刻刻温暖着她，也刺痛着她，提醒着她，不管她再怎么撕心裂肺地乞求，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回不来了。
　　“听说他病了”，箫瑜沉默半天，还是开口。
　　“可是我不会去看他的，就算你现在醒过来骂我打我，我也不会去。” 她忽然就笑了，笑的有三分决绝七分快意。
　　“人做什么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这就是他的代价。”
　　“我这么小心眼是不是一点都不像你？” 她蹲下身，凝视着照片上的人，“是啊，我才不要像你呢。我要好好的活着，不论怎么样，都要好好的活着。”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里，却也没有什么痛意，一直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启旻？” 箫瑜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你怎么会在这？”
　　“我休年假，正好回老家看看。” 魏启旻不露痕迹地松开手，他总是知道怎么用最舒服的方式和别人相处。
　　“是不是外婆告诉你我在这儿？” 箫瑜有些无奈地冲他笑，“其实你不用特意过来…”
　　“我是想来看看阿姨，以前没少在你家蹭吃蹭喝的。” 魏启旻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今天阿姨生日，别愁眉苦脸的。”
　　箫瑜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提着的蛋糕，心里不禁多了份感激之意。难得他有心，还能记得这样的日子。
　　“来吧，我给你们切蛋糕。”
　　魏启旻仔细的打开包装，里面是一个深红色的玫瑰蛋糕，上面点缀着微微曲卷着的花瓣，还用果酱写着“生日快乐”的字样，简单但却很精致，看得出费了一番心思。
　　箫瑜接过一块小心翼翼地放在墓前，脸上的表情也终于不那么凝重起来。
　　“妈，这是启旻买的蛋糕，特别好看，你肯定会喜欢的对吧。”
　　“阿姨，生日快乐。”
　　“对了，你不知道吧，启旻现在特别优秀，可不是以前那个老是考试不及格的小鬼了。”
　　“你这是夸我还是贬我啊！”
　　“我当然是夸你啊。”
　　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升起的，暖暖的光撒下来，好像整个世界都变得温暖起来。
　　他们坐在台阶上，吃着剩下的蛋糕。箫瑜好奇的问，“说真的，你怎么就突然会读书起来了。”
　　“当时吧，我同桌是个看起来特别文静，实际非常小心眼的姑娘，每次考试都不借我抄。”
　　箫瑜咬了一大口蛋糕，含在嘴里说不出话来，就只好歪着头给了他一个白眼。
　　“偏偏她成绩还好的不行，我当然不服气啊”，魏启旻带着笑说，“那时候我就想，总有一天我要超过她。”
　　“嫉妒心理你这是！” 箫瑜拼命咽下蛋糕，冲他嚷嚷。
　　“可是后来，我为了变得更好，也失去了很多东西。” 他低头笑笑，却难掩眼底的失落。
　　箫瑜不懂，有些好奇的期待着他接下来的话，可是他却突然打住了。
　　“这些故事以后再告诉你。” 魏启旻故意避开她的目光，站起身来。
　　“什么啊！” 箫瑜不满地抱怨，“说话老说一半。”
　　“走吧”，魏启旻伸手去拉她，“外公外婆在家等我们吃饭呢。”
　　“你怎么老去我家蹭饭啊！” 箫瑜不情愿地跟在他后面嘟囔，还在为没听到他后面半截话而生气。
　　以前魏启旻有事没事就喜欢跑到箫瑜家玩儿。有时候是馋那些甜甜的桂花饼爽口的酸梅汤，还有香喷喷的青团子；有时候嘛，是因为考试考砸了，要找个地方避避难。
　　他印象里的箫妈妈又温柔又贤惠，而箫瑜虽然表面上跟她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实际骨子里是个犟脾气死心眼，再接触深一点又发现她其实是个爱闹腾的姑娘，特别不喜欢一成不变的日子。
　　魏启旻开了车来，箫瑜正好坐他的车一起回去，等红灯的时候，他往后视镜里一瞥，发现这丫头已经眯着眼打起了瞌睡，长头发垂下来挡住了半张脸，那双狭长漂亮的丹凤眼隐隐约约露出好看的弧度，只不过下面那一圈淡青色很是碍眼。
　　估计是昨天又没睡好，魏启旻想着叹了口气。
　　回市区的时间还有很长，他看着前方好像没有尽头的路，思绪越飘越远。

作者有话说

　　大柚儿：接下来的一章会有魏启旻的回忆，他和萧瑜的关系也会一点点讲清楚，但是两个人除了从小认识，其实还有另一层关系哦，大家可以猜猜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