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林岚君

1、仅此一章

　　门，就那样在走廊尽头认真地站着，头顶上单调的亮着盏灯。
　　幽暗的走廊笔直笔直的深入、深入，就像高高宫墙里绵延的通道，铺就了一条通往门的路。排风的小窗高高的挂在那儿，像张开呼吸的嘴，走廊里飘荡着略微刺鼻的气味。
　　来来往往的人急匆匆地在路上穿梭，如同海水中成批迁移的鱼。男人背靠着冰冷的墙，叼着根早就凉了的烟斗，像块僵直的雕塑。人流中偶尔会有几道诧异的目光投向他，他也不管不顾，涌动的人流在他眼中早已变得透明。他的眼中只有那扇被拒之于外的门。
　　他已经保持这种倚墙而立的姿势快十个小时了吧，西装革履掩不住他的狼狈憔悴，眼中血丝峥嵘蜿蜒更让他无端添了几分煞气，吓哭了好几个孩子。恍然不觉，他近乎麻木，他的眼、心、魂都被生拉硬拽的黏在了那扇门上，即使面容保持平静，可脖颈却似被石膏固定。
　　门，开了一条缝，一小拨人从缝中流了出来，如同漏网之鱼。
　　男人猛地站直身子，眼中迸发出喜悦，近乎癫狂地在人流夹缝中挤来挤去。该死的！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人？一个个都成了他的障碍！耳畔是各种腔调的话语嗡嗡作响，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挣扎着冲向那扇门。
　　快！快！再快点！
　　门缝里投出一道警告的目光，“啪”，门，关了。
　　男人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门关了，他又被拒绝了。
　　这类事情大概发生了很多次，男人并没有露出沮丧的神情，只是脸上的沉静更加凝实如实质。他默默的站回离门最近的墙边，深吸气，一抬头便又看见了那盏无言的灯，灯光亮得刺眼，好像是无声的嘲讽。
　　走廊里，仿佛又剩下了他一人。
　　高高的窗像老人缺牙的嘴，淡淡的阳光拉长了男人身后的影，风起云涌，又给他镀上一层浅浅的光。
　　等待如同一生时光缓缓流淌，寒冷从心房蔓延到四肢百骸，男人生生打了个寒战，心脏上仿佛有冰原浮现。他无声地跺跺脚，拾起刚才慌乱中遗落的烟斗——烟斗安静地躺在地上，四分五裂，灰白的粉末洒了一地，形成诡异的符号——他怔住了，指尖微颤，破碎的烟斗如同不祥的征兆让他坚硬如石的沉静轰然破碎。他已然惊惧惶恐，对，惊惧惶恐。那个一直不敢直视的问题不容分说的闯入脑中，无力反抗——如果，他是说如果……那他该作何选择？
　　太阳被云遮住了眼，不肯给小窗施舍一丝温暖。
　　靠在地上缓缓下滑，他颓然地蹲在地上，交握的手指狠狠收紧，指节青白。
　　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在幽黑的隧道中孤身跋涉，隧道很长，见不到光也看不到尽头。孤独、恐惧 、焦躁，他想要抱头尖叫，却只是无声地张了张嘴，继续扶着墙摸索，用双脚丈量时光。
　　他的脑子很乱，死寂的世界中无数话语在耳畔回响，有哭，有笑，让他无法凝神思考。但他知道，走吧，硬着头皮走下去，总有那么一刻他会望见阳光。
　　等待。
　　男人静静地等待。
　　时间每过一秒就仿佛有极薄柳叶刀在他心口上划过一道。
　　似乎连风也不愿从窗口跳下，生怕弄出声响。死寂，如野草在走廊的每一个角落疯长。
　　手指深插发间，男人觉得自己快要失明了，隧道太黑太长，他看不到尽头。
　　“哇——”
　　婴儿嘹亮的哭声直直的刺入耳膜，他猛然惊起；风灌入，光洒下，世界瞬间亮了，他找到了出口。
　　走廊里突然变得热闹起来，拿着尿布奔跑的新爸爸向他投以惺惺相惜的眼神，年轻靓丽的护士对他抱以友善的微笑，全世界都在祝福他恭喜他。男人费力的拉扯起僵硬的面部肌肉，咧开嘴，绽放出他最大的笑容，刚硬的线条刹那间有了近乎羞涩的弧度。他优雅俯身，弹去裤脚的灰尘，拉平折皱的衣袖，轻快的步伐像芭蕾演员欢快的跳舞，带着无尽的幸福快乐踱到门前，等待大门的开启——他挚爱的妻子和他们爱的结晶将从这里出来，来到他的身旁。
　　他甜蜜的想着，回忆着，憧憬着，从眉梢温柔到了唇角，丝毫也不觉时间的流逝。此刻，如若不是在医院这种肃穆的地方，他真恨不得高歌一曲，他记得，她最喜欢听他唱歌。
　　红色的灯，倏的熄灭。
　　男人做好了准备，要迎接他的全世界。
　　门，开了。
　　“很抱歉先生，您的妻子……”
　　霎时，天崩地裂。

作者有话说

　　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