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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开始已结束 ...

  •   “那我走了。”那人死后,魂魄已经又回到风华正茂的年纪。他朝我扬起个意味不明的笑,见我没有回应,便扭头不再看我,然后缓缓端起孟婆的汤。

      我见他一碗凉汤落入魂魄,霎时化作零星火光,汇入远处一条光河之中。此后魂魄遁入六道,生死又是一个轮回。

      我站在孟婆摊前,破烂的魂幡无风自动遮住了我的视线。我盯着远处星河辽阔,身形如石巍然不动。浑不觉身后鬼魂队伍被我阻断,它们畏缩不敢前进,带着唯诺哀求的声音挤成一团。

      孟婆的汤迟迟没鬼上前端起,她抬头看到我,不满地艾艾两声,用汤勺不停敲打我的盔甲。

      “鬼差大人,人已经又去活了,何苦呐。”

      “他六十年前那一场轮回也是我去拘的魂。”我闷闷地开口。

      “缘分呐。”

      “他一百三十年前那一场轮回也是我拘的魂。”

      “天大的缘分呐。”

      “不是缘分。我每次去阳间都要寻他的生辰八字,然后一有办公差的时候就去看看他。”

      “何苦呐。何苦呐,鬼差大人且让半步,你挡着人家投胎咯。”

      孟婆无意听我的故事,她的汤只能存在三刻,三刻之后就只能重新熬制。

      我耸肩,扭头横冲直撞去。鬼影绰绰,躲闪不及,被我撞了个鬼仰马翻,亦也不敢抱怨。因为,我生前是个天蝎座,死后,是个记仇的鬼差。

      孟婆的尖叫在一堆哀叫哽咽中脱颖而出:何苦何苦呐!我猜定然是我这一阻拦,她的汤化作气雾飘散而去,她又要重新熬制。

      孟婆的汤,需要孟婆的泪,她司空见惯了离别,听多了爱不得和志未酬,每次流泪,都是惺惺作态的麻木。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就像是她是孟婆,天生要流泪做羹汤。我是个鬼差,天生要拘魂魄断生死。

      我认识那人是在九百年前。他轮回如今已经十之七八次。每一次都是我拘他至阴间。阴阳混沌路上野鬼尸怪遍生,我锁链锁着他,小心翼翼带他至阴间投胎。每次都认真又紧张地小心翼翼“:怕不怕?累不累?”

      我想他定是每次都被我惊吓坏了。或者想着凶神恶煞的鬼差竟然是个为鬼魂服务的好差。

      我只对他一个人这么好。因为他是我媳妇。

      这是九百年前就定好的阴亲。我是个战死疆场的将士。他是命格至阴的大官,命格至煞被鬼魂侵扰。索性被一个不着调的天师结了阴亲。而活了短短二十余年,因为守国有功而被钦定阴差之责的我,因为啥也不懂正在实习,正好莽撞地从他们做法会的场地路过,被当做有缘鬼,结了一门基佬亲。从此有我凶神震慑,哪只鬼也不敢近他身。因为,他地下有关系,还是个当官的亲戚。

      他是我唯一的媳妇。因为生前我没结过婚。

      这阴亲是阴阳两地都认可的。阴间同事知道我是个有亲之人,对我很羡慕,知道结亲的是个人,又对我很同情。从此我只能一个鬼单身在阴间。只有他死后拘魂的片刻,我们夫妻二人得以相聚。可是他不认识我,也不记得我。

      我索性跟了他九百余年,见他做过大官,做过医者,做过农人,做过伶人,做过妓女做过猪羊,做过蝼蚁。

      我比较欣赏他做蝼蚁那一次,我刚把他送上阳间,第二日,他就又被我拘了魂,因为有个小屁孩,用一泡尿滋了他的蚂蚁窝。

      那是我们夫妻二人相处最久的一次。虽然隔天,他就把我忘了。

      但是这一次不同,他记了我一辈子。上一次投胎之后,他又成了至阴命格,惨遭鬼魂调戏。又有一个不着调的天师替他结阴亲,我刚好出公差去看他,又被捉去成了第二次亲。

      而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他开始每晚梦见我。有的时候是我和弟兄们在聊天,谈一谈那些年见到过的奇葩鬼魂。

      说到兴处他在我们旁边笑出了声。我们大惊,发现他的阴魂居然睡着之后飘来了阴间!我赶忙把他送回去。

      结果第二日又出现了。

      并且他还记得我。

      我索性带他每日在阴间游玩。带他去十八层地狱观看各种sm项目,吓得他脸色青白。

      “这个十八层项目告诉我们什么?”

      “告诉我们不能做坏事。”他神情惊恐,魂魄吓到出现重影。

      我认真的打量他一下,然后摇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告诉我们,情侣不要一起去游乐场。”

      为什么这么说呢。其实十八层还是很和善的,刀山都是比较钝的刀,油锅的温度也不是很高。但是我的朋友们知道我和媳妇今天要来参观,所以憋足了劲给我们制造惊喜与刺激。把刀磨到可断发丝,把油锅温度调高数倍。

      我的鬼差兄弟事后红光满面问我“:弟妹有没有崇拜一下我们的英姿?”

      他现在见了我就想起你们的英姿,连三米都不敢让我靠近。我默默在心底告诉他们。

      据说那一天被油锅炸的鬼,都投胎成了肯德基豪华午餐。

      我带他在地狱玩了六十余年,他在现实中结婚生子,在梦里与我结婚不生子。我教他招鬼的忌讳,他教我做人的乐趣。他六十年间,把阴间认了个遍。甚至于我去拘他的魂,都是他领的路。

      “那我走了。”他朝我意义不明的一笑,然后投胎去了。

      他一定很喜欢做人。我站在奈何桥看风景,有只小鬼不小心掉进河里咿咿呀呀乱叫。

      我认出他是当年用尿滋了蚂蚁窝那位,据说这些年他投胎一百余次,每一次,都活不过十岁。自然不是因为滋了蚂蚁窝,这可能是魂魄里的天性使然,善恶就是魂魄里的一星火,跟着魂魄生来死去,无论如何都一直存在。

      我下去救了它,魂魄站在原地很有礼貌地说谢谢哥哥,然后又向前排队,一会绊倒一只,一会仗着身高优势插进前面的队伍。

      我看着熙熙攘攘却又阴凉昏沉的阴间,忽然就冒出了很没有理智的一个想法。

      阎王作证,我之前一直都是最沉稳最老实的一只鬼差。

      我去找了崔判官。

      “你要我改一个人的投胎时间?”崔判满脸不认同,他啧啧地端着官腔“:现在的年轻人啊,真的是什么天马行空都敢想哦。投胎时间也能换的吗?”

      我的神色一定很失落很难过,崔判看了我一会,又改口“可以改哦。”

      我抬头满怀希冀的看着他。

      他端起一杯断肠茶喝了一口“:不过嘛,是有条件哒!”

      虽然老妖怪卖萌是一件很恶心的事情,但是我还是想抱着他油光锃亮的大脑门亲一口。

      “你的工龄是你的功德,你赚了九百年功德,给我六百年功德,我就给你换哦。”

      老妖怪卖萌果然是很恶心的一件事情。我怔愣地想到。

      但是琢磨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给你六百年,把一个人的生辰改成至阴,最好是天天闹鬼的那种。”

      老妖怪肯定没想到我这么恶毒,但是我接下来的话他肯定更不敢相信“:然后,我再给你三百年,让我辞职吧,我想去当人了。”

      崔判本来就很绿的脸现在更绿了,他一定不明白,当鬼差这种如此有造化的事情有人居然会拒绝,并且还拿功德换辞职当人机会。

      但是他没有拒绝。他说“:那你就偿还了这个人的因果再辞职吧。就是你要改生辰八字的这个人。”

      我欣然接受。

      然后,我在兄弟们一片悲伤不舍的哀嚎里,又一次上任拘鬼魂。但是,我只需要等他一个轮回了。再也不用无尽头的看着他把我一次次遗忘了。

      崔判虽然辣鸡了一些,但是业务能力很不错。那人果然又是个招鬼的体质,我早早地等在他身边,看着不着调的天师建议他结阴亲,然后把早就等在一旁的我拉进法场。

      “哟,又是这个小朋友。三次了,有缘呐!”那个不着调的天师腆着肚子笑得花枝招展。

      我得偿所愿的,第三次成了他的阴亲。

      然后他开始每晚做梦来到阴间与我相遇。

      “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我感觉阴间这个地方,我梦里来过。”他言之凿凿地对着我和我的弟兄们说道。

      我最好的兄弟一瞬间红了一双鬼眼。

      我陪着他又一次观看了第十八层游乐场。

      “刀是钝的,油是温的。”这一次他脸色好了很多,甚至有心情跟我开玩笑。

      我的兄弟看着他当年的弟妹,咬牙切齿,无心工作。

      据说这一批油锅的鬼魂,后来都投胎成了温泉里的臭硫磺味。

      原来还能投胎成气体,那不会有人投胎成一个屁吗。我大惊失色。

      后来我陪伴他七十年。见他儿孙满堂,乐享天年,最后还是又被我拘了魂。

      “你往哪走呢,地府在这一边。”他对着神魂不知的我教训道,我差一点拐上岔道去了尸林怪道。

      他熟练度带我穿梭阴间。然后在熙攘的鬼魂里与我诀别“:那我先走了。”

      我点了点头,目送他鬼影不知去向。然后卸下身上的盔甲,走到了鬼影的队伍里。

      那身盔甲是我生时战死沙场所穿,它让我灵魂奇重无比,百战百胜。

      此刻我一旦卸下,便和这里的鬼影一样,轻若一阵风。

      有一个小鬼莽莽撞撞挤开我向前跑去。

      它还是没活过十岁。

      我在一片哀声叫语中走到孟婆面前。她支开惺忪麻木的眼直勾勾盯着我“:何苦呐?”

      我麻利的端起一碗汤,满不在意“:不想再等下去了。”

      我看着汤,冰凉又灼热。孟婆没有催促我,她还是那样直勾勾地看着我,眼里有什么东西闪烁。

      不等三刻,我一碗咽下,感觉多年冷暖不知的魂魄霎时清凉无比,此后,神魂不知,阴间亦作浮生,欢喜忧恼至此诀别。

      魂魄化为星光一瞬,我见孟婆眼里,泪光扑朔掉落,我却觉得,那是千百遍未见过的真挚。

      她说“:再见。”

      再见。我迷迷糊糊打着招呼,然后有礼貌地离开。

      崔判案下跪了一个人,明明鬼魂不应该流泪,他却木讷不言,泪流满面。

      崔判执着笔,没像平时一样嬉皮笑脸。

      “九百年前你是个功德圆满的鬼差,但是一念之差为了一个人放弃升天的功德,成了个凡人。你说你想让他记住你,我就换他做这个鬼差,让他生生世世记着你。现在,你又回来了。”

      他只伏在案下,一言不发地流泪。

      “你也没多亏哦,我可是在阳间,帮你们成了三次亲呢~”

      他终于开口了“:你再帮我个忙。”

      崔判笑成了一朵菊花“:三百年功德,你就先欠下着。”

      我是个普通人。

      在我做这个梦前,我一直是个普通人。

      我梦到一群鬼差在那里侃感情经历,一个鬼说它暗恋孟婆,一个鬼说你加油,大家都非常友爱。唯独有一个人不搭言辞,沉默的像个石头,它想说什么,却被众人按下。

      “欸,我们知道你喜欢谁,你就不用加油了。”

      我心里一动,在梦里开口“:他喜欢谁?”

      所有鬼差都镇住了,它们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扭过头,仿佛我比它们还像鬼。

      那个石头鬼差忽然猛地抬起头来,它直勾勾盯着我,做出一个口型。

      我以我优秀的九年义务教育判断出那是一个“媳妇”。

      后来我醒了。

      此后的每一天我都做着一个连续梦,梦里我见了十八层地狱,见了油腻中年大叔崔判官,见了一脸无聊的孟婆。

      孟婆看见我,忽然就笑了。我看着她,不知怎么也笑了。

      我和沉默寡言的石头鬼差说“: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感觉这个地方我很熟悉。”

      它听见也就笑了。

      我们这样每日在梦里相见,谈谈彼此的琐碎。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某一个早上。

      那一天我起床准备上班,出门看见一个乱闯马路的小屁孩,眼见一辆车飞也似的冲向他,我条件反射冲上去把他推开。

      然后我就又碰见石头鬼差了。

      它牵着我走在混沌的郊外野路上,哽咽的孤魂和乱叫的尸怪嗷嗷作响。

      “怕不怕,累么?”它认真的问我。

      我忽然就想笑了,这个对话很耳熟。

      它牵我牵的很紧。我们一路来到了奈何桥,孟婆瞥了我们几眼“:走开走开,不该来这儿。”

      死了不该来这里?我一脸懵逼,不懂流程。

      显然鬼差也惊了。它带着我走去找崔判。

      崔判还是平日那张油腻的笑脸,他乐不可支“:你们可算来了。恭喜恭喜啊。”

      恭喜啥?我们面面相觑。石头鬼差仿佛想到了什么,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恭喜你把咱们阎王大人从十岁必入轮回的圈里救出来了啊。”

      阎王?难道是我救的那个小屁孩?

      “他一千年前和人打赌输了,输了的代价就是“十年必入轮回”。今天正好是他肉身阳间十年的生日。他走之前曾扬言谁能把他揪出来,就满足谁一个愿望,任何愿望哦~”

      我忽然冒出一句话――卖萌的老妖怪真恶心。但是还是忍不住想亲他一口。

      咦,我为什么会这么变态?

      石头鬼差忽然就抱紧了我,它浑身颤抖,像个欢喜到极致的孩子。

      崔判含笑看着我们,向我额头虚空一点――前尘旧梦,纷至沓来。

      记忆中十余此相遇与送别忽然像是被暂停了一样。我缓缓看向它,明明是魂魄,却又仿佛浑身酸痒凉麻,欢喜酸楚一并道来。竟然让我瞬间失语。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后来我们开始一同工作攒功德,我们平摊了欠下的三百年功德,我们要早日圆满功德,这样就可以早早飞升,以后想去哪里都可以!

      咦,我是不是没说我们两个的名字?

      我叫莥骰,它叫玛沔。

      因为过于生僻,很多人都不认识,所以我就不加详述了。

      倒是记录阴间历史的处女座崔判官对此不满,因此强迫我们改名。

      凭什么。不改不改。

      “那总要好记一点啊,我记录你们名字超级困难的哦~”

      我们不胜其扰,玛沔说“:那就谐音来记,它叫牛头,我叫马面。”

      好办法!

      从此我们记在史册上的名字变得低俗又尴尬,玛沔倒是挺喜欢,并且让我和他执行公务的时候带上面具。

      “这样就比较符合设定了!”玛沔咧出一个笑。

      好像是真的啊。不过总有点奇怪。

      算了,它喜欢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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