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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离开幽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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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认真,令姜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为此赶紧转移话题。
“听闻崖香姑娘武艺精湛,好容易有机会登邙山,自然要讨教几招防身的,还是不招惹先生的好。”
还能说笑,证明心态没崩,顾安如释重负。
“驯顺和气赴海晏,勿至阿鼻九州同。你的手不应该沾染污秽,庆少侠回来之前,我保护你。”
他非常熟练地说起师父临终遗嘱,那些话仿佛从他血液里自然流露。
细细捋清思路,令姜震惊,难怪庆志忧心忡忡地叮嘱自己千万别靠近顾安,却又放心让自己跟着顾安去邙山。
“先生持有白泽扳指?”
顾安承认:“池前辈重病后,曾亲临邙山交代,让我务必将你安全送回家。无奈有人鸠占鹊巢,计划不得不暂时搁置。这些事,我已悉数告知庆少侠。”
“回家?”
顾安点头,跟她讲起多年前那桩陈年旧案。
传说中,楚历崇明四十七年岁初,北燕进犯西浑附属国昆部,昆部以南的沧源奉西浑王室之命,由沧源大君亲自率军驰援。北燕大军来势汹汹,西浑援军未至,昆部战事焦灼之际,沧源内乱。
沧源、昆部一类草原部落多是嫡幼子继承家业,沧源大君和大妃伉俪情深,嫡郡主出生时恰逢大君凯旋,被视作祥瑞之子,两岁立为储君。正因如此,为沧源大君后妃妒忌,趁昆部战事,沧源大部军士调离时,河鼓侧妃牵头引发暴乱。
大妃和嫡郡主仓惶出逃,不知所踪。
“池前辈原是沧源大妃近身侍卫,他临终嘱托我,务必将你安全带回沧源。”
她完全不信,事不关己地笑问:“先生的意思……我是那倒霉郡主?”
“池前辈崇尚自由,庙堂水深远胜江湖,他向来不愿掺和。如果仅是还报大妃恩情,他救你性命再将你安顿好就行,何必大费周章筹谋多年。不管是庆少侠还是我,池前辈这般费心栽培,皆是为你保驾护航,他希望你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
言外之意,顾安和庆志一样,都是自己回家的垫脚石。即使再怎么不承认,令姜实在找不到其他理由来解释,为什么庆志宁愿以身涉险加入幽影,也不带她择僻静地闲度此生。
“身份可以造假,但样貌骗不了人,你远比沧源王宫里那位假郡主更像已故的沧源大妃。”
“你见过我母亲?”
“大君迎娶令堂时,我曾远远见过。”
“她美吗?”令姜好奇。
时日甚久,她几乎连师父音容都快记不起了,至于母亲,早成为梦魇里一抹极速闪过的影子,停留时间不及恩人万一。
“很美!其实跟沧源大妃相比,人们更多称呼她作燕南女子。”
在燕南女子的阴影中活了十余年,突然被告知她是自己母亲,这消息让令姜呆愣,似五雷轰顶,她没留意顾安讲述的燕南女子传奇。
“她是燕南部郡主,典型的燕南女子。坊间传说,泣血鸿铃燕南飞,意思是鸿铃响,人将至,说的是令堂凭借一把泣血剑驰骋疆场的英姿。大君和大妃相识于战场,燕南与沧源缔结秦晋之好,结束了两国绵延数十年的战火。大妃万事以民为首,深受爱戴。”
言语间敬重钦佩袒露无疑。
这样一来,令姜终于明白,为何以往碰见的人都拿她和燕南女子比较,而自己总是败北的原因所在。
埋怨多年,猛然醒悟,有这样一个人人称颂的母亲,令姜一时间不知替自己高兴还是悲哀。
为免石长老等人居心叵测,选在子夜时分离开幽影楼,书生楼主亲自相送。他一直送到山岗凉亭,终须一别。他有几句话交代给令姜,顾安和瓦休就提前走远等待。
头扭向另一边,恨意没有半点遮掩,令姜很不客气地催促他有话快说。
就算她已知庆志尚且存还,但她笃定了庆志是受自己命令执行危险任务,对自己成见颇深。书生楼主明白多说无益,交给她一支巴掌长的短笛。
“带这短笛找邙山书院武术教习金卓,他会暗中保护你。”
放在从前,她定会为书生楼主这番举动感动到涕泪横流,如今心怀芥蒂,反倒认为是莫大讽刺。
“明知任务艰巨,随时可能让他们搭上性命,非但不阻止,反而推波助澜。至尊无上的幽影楼主,您可真重情重义!”
生气地将短笛掷地,令姜冷哼骂书生楼主虚伪。
对于她无理行径,书生楼主不置气,捡起短笛,无力地说:“他要脱离幽影楼,我助他离开;他要我保全你,我也答应。可我必须守住幽影楼,否则到时候就真的只能看着庆志深陷其中而无能为力了。”
“你果然知道庆志为什么离开!”令姜嘲讽他,“舍不得权势,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不觉可笑?”
“为了你!”书生楼主忽然急眼,吼完又察失态,收敛音调,“他赌命把你推离这个漩涡,不惜忤逆师父遗命。你要听话,保护好自己!”
她的印象中,天大的事书生楼主都能云淡风轻地对待,话言话语总是轻松,这般正经鲜少。
摊开手掌递给她短笛,等她收下了,书生楼主嘱托:“邙山守卫最森严的地方是顾安所在的半山居,通常情况只有近侍林木森和崖香能到哪里去。如果顾安带你到半山居,想办法留下,将会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书生楼主诚意满满切切叮咛,令姜脑海里一遍遍闪现庆志陷入奈何作困兽之斗的惨景。
“如果我足够强大,强大到能保护好自己,庆志就不用拼命。”
万籁俱寂的夜,她多孤傲,唯有就着半壶远山醉,才勉强向瓦休吐露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
少女着桃红衣奏高山流水,明眸皓齿惹人羡;兄长远行归期未定,她将过往豪饮,一干二净。朝着粉暮更衣,大红裙裳佩长剑,英姿飒飒仿佛燕南女子在世。
“从今以后,我池令姜要当个不好惹的姑娘。”
霸气放言,嘚嘚马蹄融进暮色,落霞云归,彻底斩断前尘。
露水漫漫,月影杳杳,书生楼主站在高山岗的瞭望亭,释然地深吸口气。有人慢慢走到他身边,也朝着人马离去的方向眺望。
“至此,所有软肋尽数送走,楼主再无所顾忌了吧?破釜沉舟,成败在此一举。”
无奈苦笑,书生楼主说:“谁叫我是最失败的幽影楼主,没有其它选择。生机渺茫的赌局,何必搭那么多性命进去?”
“您已尽最大努力,等他们想明白,就不会再怪您了。”
“但愿吧……”山岗风劲,吹润了他的眼,许是心力交瘁,书生楼主说话声音微弱,却带着份视死如归的决绝,“伍长老,计划启动吧。”
月黑风高,幽影山岗衣袂飘飘。
翻越祁城西北郊无名山,再往北行进百里进入西浑过胡笳郡,邙山位于胡笳正北方,两郡隔羌水遥遥相望。
一路上令姜鲜少说话,独自考量诸多问题。思来想去,她决定放弃面见金卓,想办法留在半山居闭关习武等庆志回来。
顾安带他们避开人群密集的邙山码头,向西十里,走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小湾头。岸边系着条小竹筏,顾安亲自撑篙,三人乘筏穿过悠长蜿蜒的小河,进到密林深处。周遭无人,鸟鸣山幽。
环顾两岸参天树木,令姜叹道:“邙山竟有这种大树!还以为西浑所有地方都像黄沙关一样荒凉呢。”
“邙山地势低又有羌水灌溉,植被较之于其他地方更茂盛,生灵也多,更像南国。”顾安搭话。
双手抱剑,令姜突然想起旧事,问:“先生会唱那首胡笳小调么?小山堆,羌源水那支曲子。”
抽篙的手指节分明,忽然停住,稍纵即逝。会心地一笑,顾安哼起小调,空谷悠悠,歌喉空灵。
慢悠悠划半柱香时间,眼前豁然开朗,小竹筏载着三人划进开阔江面,江上雾气大,视野可见百步远的距离。顾安没有继续往前,而是等在原地,从衣领里拿出枚短笛吹响,所奏曲子,便是先前那支胡笳小调。
他手中短笛,与自己兜里的一模一样,令姜疑惑。
莫非,短笛代表着某种重要讯息?
瓦休站在令姜背后,没瞧见她异样神色,他满心期待接下来的事情。
江畔有人呼喊先生,回头看,岸边站了位黑衣武士。顾安向令姜二人介绍,黑衣武士乃跟随自己多年的护卫。
“楚境祁城,在下曾与林护卫有过一面之缘。”瓦休说着,对着林木森抱拳问候。
此地隐蔽,仅来时一条水路,林木森所在的江畔沙滩三面倚峭壁一面临水,若无上乘轻功难以进入。
林木森回礼,这时一阵银铃作响。
雾水茫茫,隐隐约约见江面有人划船驶来,待近看,原是个妙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