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龙吟》三里风

16、禅衣女子

　　欲举剑防卫，瓦休却发现十指无力，压根连剑柄都握不住，更不用说腾跃至高台。恍惚时，瓦休仿佛重现一个令人后怕的场景——三人遭受恶虎围攻，大家体力不支的情况下，庆志和山萘联手拼命将书生楼主送回高台，他们葬身猛兽腹中……

　　不可置信地抬头，文弱的楼主泣血泣泪，悲痛欲绝，伸着无助的手叫自己赶紧上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

　　虎啸震慑，瓦休自思考中回神，三只大虎飞来，从一个黑点变成一团黑影。

　　‘不该这样！我才找到她……’

　　若今日在劫难逃，他定死不瞑目。可是，没有退路了！

　　“不！”随着一声不甘的大叫，瓦休把全身精气灌注双手，意识指使着他握剑挥出。

　　首当其冲的恶虎被击中，朝瓦休右手飞离而非向后，瓦休很清楚，自己使出的力道完全不足以令身胚庞大的老虎飞出。正当他纳罕之际，一道灰白身影闪现，眨眼间另两只稍微小点的老虎也被打倒。

　　定睛一看，禅衣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张开双臂拦在瓦休面前，向不远处站起来的三只大虎发出类似的咆哮，学得惟妙惟肖，唬得瓦休都为此倒吸口凉气。

　　恶虎警惕地对峙，缓慢聚集在一处，却不敢再上前，口鼻中发出一种声音，像是不甘败退，又张开血盆大口吼两声。

　　瓦休担心禅衣女子被攻击，正要移步打算将她护在身后，恰在这时，禅衣女子再发出一声怒吼，音调比之前更慑人。

　　果不其然，恶虎瞬间奄息，领头大虎率先躺下，另两只照做，翻身露出肚皮做降服状。

　　此情此景，瓦休从未见过，目瞪口呆地瞧着挡在面前这身子骨儿玲珑的小女子。

　　禅衣女子火速转身，将瓦休拦腰一抱，轻而易举地腾空。

　　近距离看，瓦休却觉得她陌生，她的眼里毫无波澜，明明那双眼睛像汪清泉，可偏偏没有生机，冷漠而绝情绝意。

　　安稳地降落在高台，纤纤素手撤离瓦休腰身，径直向前走几步到令姜身边蹲下，拉起她的手搭脉，而后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儿变出粒血红药丸喂令姜。

　　纵然她对自己存救命之恩，但方才贴身观察，禅衣女子即便长了张和空青一模一样的脸，但直觉告诉瓦休，她不是空青！

　　见状，瓦休欲阻止，被书生楼主拦下。楼主眉头都快拧成了麻花，他杵在原地。

　　禅衣女子喂令姜服下药丸，站起来却不转身，仍旧平静地说：“养虎为患，无法掌控时就该诛杀殆尽免留后患。当年你没杀掉我这只虎，是你自己没本事，到如今，连妇人之仁都一如既往，难成大事之辈。”

　　书生楼主望着禅衣女子的眼神盛满愧疚，他没理会女子的讽刺，颤着声音念出段话：“坐潭上，四面竹树环绕，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

　　言语间寂冷孤绝，书生楼主旁若无人地望着禅衣女子的背影，神情悲怆。

　　他二人原是旧相识。

　　禅衣女子短暂安静，末了淡然置之：“人心既已凉薄，又何必痴念？苦了自己，困了别人。”

　　情到深处难自抑，书生楼主红了眼，强忍泪水：“我以终生孤绝凄凉，解你心头所恨，倘你要血债血偿，我现在就跳下去。”

　　禅衣女子微微侧身，似听到笑话般，嗤笑：“我看起来像是在乎世俗纷争的人吗？”

　　“……”书生楼主哑然。

　　她连恨都不肯给！

　　“兜这么大个圈子，不惜自损臂膀，无非引我现身？既已遂愿，便敛了你那野心。如今你身为幽影楼主，动哪只虎是你的事，若胆敢伤我的人，我绝不袖手旁观。”

　　“乌莹……”

　　书生楼主乞求地向前，刚走一步，禅衣女子已夺过他手中剑，在两人之间的石块上划出条线，生生地将书生楼主隔绝在另一端。

　　她行动速度之快，令瓦休瞠目结舌，越发断定她非自己苦寻之人。

　　灰白眼睛太冷，语气也冷：“奈何域往生之人脱胎换骨，过往云烟任它去，那刻起，我的人生与你无关，你……幽影楼主，没资格惦记。”

　　言罢，禅衣女子将长剑掷地，提步拾阶而上，走得决绝。

　　早知奈何域凶险，为何两次都不带帮手？自断臂膀只为引禅衣女子出现，臂膀可是庆志和山萘？书生楼主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言谈间信息量超出瓦休承受范围，尽管心里诸多谜团，可他什么也没问。

　　许多事，眼见不一定为实，譬如面前这位文弱的书生楼主。他不知道书生楼主与禅衣女子有甚前缘，但他暗下决心，要离开幽影，尽快！

　　书生楼主猛烈地咳嗽起来，瓦休赶紧上前问候：“楼主，还好吗？属下先送您回去。”

　　摇头，书生楼主叮嘱：“先带令姜回去，请伍长老亲自医治，务必让她好转如常。”

　　“可是楼主……”

　　“我无甚大碍。救令姜要紧！”

　　书生楼主言辞真切，一个人再怎么装模作样，眼神骗不了人，他担心令姜安危胜过在乎自身。

　　瓦休实在看不懂，他到底要做什么？

　　情势所迫，来不及思忖多余杂事，瓦休重新背上令姜，快速地向奈何域山顶奔跑。

　　留下的人筋疲力尽，像尊石像直直地倒地，双眼阖上之前，他心喃喃：庆志，我尽力了。

　　幽影籍中记载伍长老生于崇明六年，至今五十有三，擅使药理半辈子。前有神农尝百草，后有伍老验百药，江湖有言，伍老出山病魔退散。这等药理高手，此刻正为令姜等人之事焦头烂额。

　　医药堂里住进两个位高权重之人，一位贵为幽影楼掌舵者、一位乃暗堂头把交椅，连损两员大将的前提下，他二人生死关乎大局。

　　伍长老掀开布门帘出来，外间围坐众人赶紧来问情况。

　　“瓦堂主倒无甚要紧，可楼主外伤颇重，又被奈何域无名物伤及脏腑，情况不容乐观。”

　　“令姜姑娘呢？我去接楼主时，楼主晕厥前切切叮嘱，务必救活令姜姑娘。”其中一年轻小伙说到。

　　“得益楼主和瓦堂主相救，令姜姑娘无恙，稍后移至青槐居静养即可。”

　　大家面面相觑，幽影二把手的石长老站出来主持大局：“令姜姑娘既无大碍，晚些请伍长老开些药，送回青槐居照看吧。楼主伤重之事不得外传，若有违者格杀勿论。大家打起十二分精神，莫叫有心之人生事端。”

　　石长老吩咐身旁两个弟子送令姜回去，使眼神示意二人照来之前的计划行事。又遣散了众人，最后才叫伍长老交个实底。

　　“照理说，令姜姑娘资质最差，应是伤得最重之人。可小莲查看过没有皮外伤，且气息脉象皆无半点异常。”

　　“楼主他们究竟为何物所伤？”

　　“暂且未明。”

　　“逐梦令和山萘乃我幽影楼顶尖高手，他们联手都没能逃出生天，楼主重伤不说，连瓦休都险些遇难。我倒要看看，奈何域到底有什么东西在作祟。”石长老心有不安，刚转一只脚，被拦下。

　　“石长老稍安勿躁，奈何域乃楼中禁地，一直由诡堂那帮人看管，莽撞不得。此番并非楼主他们幸运，而是那个人回来了。”

　　“那个人？谁？”

　　时隔久远，当年目睹者仅楼中几个高层，石长老上了年纪健忘，实在想不起那个人是谁。

　　伍长老提醒：“迄今为止，除了她还有谁活着出了奈何域？”

　　当空一记闪电刺眼，石长老猛然反应过来，登时心惊，后怕地问：“她回来做什么？”

　　伍长老同样不解，他只说自己猜测： “她应该不是特意寻来，否则楼主他们岂能活着回来。”

　　“楼主当年就不该姑息养奸，一时仁心放她生路，如今归来指不定掀起什么狂风巨浪，她会轻易放过？”石长老气急又心焦，一筹莫展。

　　“她救了令姜姑娘！”

　　“什么？”石长老大吃一惊，追问，“她为什么救令姜？她们认识？”

　　“这就不清楚了。奈何域乃生死之门，瓦堂主他们那等高手都寸步难行，功力最弱的令姜姑娘却安然无恙。除了那个人，怕是没谁有这本事能救她。”见石长老默认，伍长老继续宽慰，“至少目前，她没表现出敌意，我们也没必要追根究底，防着些便好。当务之急，是救治楼主。”

　　“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妖女终究是妖女。她既救了令姜，此时多半还在谷里，趁她没作乱之前，务必缉拿。重点搜查青槐居，我倒要看看，她和令姜之间有什么勾当。 ”

　　“石长老且慢，容安连说句话。青槐居毕竟属逐梦令所有，大肆搜查，楼主那关怕难解释啊。”

　　“我为幽影楼安危考虑，还怕他责难？”

　　“石长老位高权重，楼主自当敬你，怕只怕楼主尚念旧情，偏心于那女子呀！”

　　左右考量，一时陷入僵局。

　　该当如何？难道任那妖女为虎作伥？偌大幽影楼被一介女人牵着鼻子，说出去岂不叫人笑话？可伍长老话不无道理，楼主看似好说话，但近身之人都清楚，他脾气执拗。

　　静默片刻，石长老先行告辞。

　　伍长老长叹口气，方才尽顾着说大话宽别人的心，天知道他心里多没底，像另一处庭院传来的捣药声，此起彼伏，没个终了。

　　两个犟脾气撞一块儿，希望今晚别出什么乱子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