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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良弓藏 ...

  •   “老匹夫!”

      “啪!”的一声响,玉碗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碎片四溅,碗中黑褐色的药渍流了一地。

      李承业斜撑在凭几上,喘着粗气,咬牙切齿,目眦尽裂。

      王曼卿暗自给侍奉在李承业身侧的卫隆使了一个颜色,卫隆立马会意,知趣的退到一边,为她让出位置。

      王曼卿步履轻柔地走上前,跪坐在李承业身边,取出怀中锦帕为他擦了擦嘴边的药汁,“四郎莫要动怒,伤了龙体可就不好了。”

      锦帕馥郁芳香,佳人声比莺娇。

      李承业浸在温柔乡中,怒气渐消,他缓了一会,待气息平稳后方道:“鹂娘有所不知,”李承业牵了王曼卿替他擦嘴的那只手,按在膝上,“我今日下朝,召了萧齐、尹成济、余志宁和李士骥四位丞相入宫商议废后之事。”

      废后?

      王曼卿眼神一亮,又很快被她遮掩下去,她蛾眉轻挑,状似无意的问道:“那,四位丞相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哼,我看他们是早就私下商量好了!今日集议,萧齐和余志宁两个老独夫一句话也不说,杵在那里跟一对儿木偶似的!尹成济那田舍汉倒好,抱着我的大腿就哭啊,说皇后名家女,无愆妇德,不应废弃。我一个不乐意,他就以头抢地,恨不能把我甘露殿的地板都染红了!”李承业越说越生气,胸口起起伏伏,又是一阵咳嗽。

      王曼卿连忙抚上李承业的后背,为他顺了一顺,“四郎莫要生气,这三位丞相既是不同意,不是还有卫国公呢嘛?”

      李承业咳嗽了一阵,道:“跑了!”

      卫隆悄步上前,奉上一盏雪梨羹。王曼卿回身接过,轻轻舀了一勺喂与李承业。

      “跑了?”

      “对,跑了!”李承业张口饮下羹汤,“李士骥说自己久病未愈,撑过朝会后有些体力不支,怕此时入宫会御前失仪,就借口跑了。我看啊——”

      李承业张嘴,又是一勺下肚,“都是萧齐在背后捣鬼!”

      王曼卿葱指一挑,又舀了一勺羹汤,正欲送至李承业嘴边,却被他抬手拦下。

      李承业拿过王曼卿手中汤匙,调转方向,亲自喂与她吃下,道:“皇后是崔氏女,崔氏与萧氏又是姻亲,这两家素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如今我要废那崔氏,萧齐怎会坐视不管?崔氏杀我爱女,又行厌胜之术诅咒于我,我岂能容她!只可恨那萧齐为先帝顾命之臣,又是三朝元老,我虽然一再剪除他之党羽,却依旧屡屡为之掣肘,不能动他半分!”

      李承业一把将汤匙丢到碗里,溅起一片水花,洒落在案上斑斑点点的。

      “四郎莫恼,”王曼卿眼珠一转,心生一计,噙着笑依偎进李承业的怀里,“鹂娘有一计,可助四郎铲除萧齐这一心腹大患。”

      “哦?”李承业转过头,看着王曼卿,道:“是何办法?”

      王曼卿转着左手食指,在李承业的胸口打着圆圈,“四郎可还记得前些日子李茂杰检举的那桩朋党案吗?我们不如……”

      永宁坊东南隅,萧宅。

      “来,这是我新近研制出来的‘单笼金乳酥’,大郎你这些天不来,还未吃过,快用一些。”卢文茵将瓷碟放在食案上,笑着说道。

      高邈眯缝着眼,嘴角都咧到了耳朵上,听见卢文茵的话,连忙提筷,“诶诶,多谢嫂嫂!”

      “啪!”,一双竹筷突然横过来一把打掉了高邈伸向瓷碟中的手。

      萧齐拧着眉,一双鹤眼精光微露,“让你吃了吗?”

      高邈一愣,忽又反应过来,忙撤了手,腆着脸笑嘻嘻道:“是弟弟的不是,阿嫂做的点心,当然是阿兄先吃。”

      萧齐这才扯了嘴角,满意一笑,伸筷欲夹,可筷子刚伸到碟边,瓷碟就被收走了。

      卢文茵捧着瓷碟,嗔道:“多大个人了,连个点心都要和弟弟抢,羞不羞。来,大郎先吃。”说着,卢文茵便将瓷碟送至高邈手边。

      萧齐提着筷子僵在原地,仿佛石化。

      高邈看着这幅情形,憋了笑,向卢文茵拱手一礼,“还是阿嫂疼我。”然后便夹了一块金黄油亮、奶香浓郁的金乳酥到碗中。

      高邈夹着金乳酥,提到嘴边一口咬下,外皮酥松,内里柔滑,唇齿间满是牛乳的香甜,真是美味至极。

      高邈鼓囊着腮帮子,边嚼边赞道:“不愧是阿嫂,这金乳酥真是好吃极了!”

      一旁的萧齐见了他这副馋鬼的模样,冷哼一声,沉声道:“你的礼仪是被你吃了吗?吃饭就好好吃饭,说话就好好说话,边吃饭边说话像什么样子!不成体统!”

      高邈听了,蔫头耷脑地低了头,不再讲话,只安安静静的吃点心。

      卢文茵掩唇轻笑,推了一把正襟危坐的萧齐,道:“装什么正经,这是家宴,何须这么多礼数。再者,大郎从小就是这般,你又何必和他计较。还不是吃那点心的醋?给,我再给你两个就是了。莫要再呷醋了。”

      看着碗中热气蒸腾的金乳酥和坐在对面低头偷笑的高邈,萧齐脸上有点挂不住,他轻咳了一声,道:“就算是在家里也得讲礼数,我是看大郎马上就要去益州做刺史,好心磨一磨他,不然他去了地方,被人拿捏住礼数不周的短处就不妙了。”

      高邈埋头偷笑,“是,是,多谢阿兄提点。弟弟记得了。”

      萧齐故作深沉的点了点头,“你记得就好。”

      卢文茵命身后婢子搬来一张月牙凳放在长榻边上,坐在萧齐兄弟俩旁边与他们一同说话。

      “大郎,你阿兄虽是呷醋,但道理说的还是不错的。你如今虽是去了益州做封疆大吏,表面风光无限,但谁人不知这是明升暗贬?当今圣人城府深沉,正所谓‘飞鸟尽,良弓藏’,你阿兄是前朝遗老,又是国之重臣,圣人将你赶去益州,不就是在割你阿兄的肉,喂自己的狗吗?现在啊,我们一家子人都踩在了风口浪尖上,一步踏错就会万劫不复,小心些总是没错。”

      高邈举着金乳酥,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嗯——阿嫂,这金乳酥真不错,我再吃一个!”

      卢文茵伸手从食案上的干果盘中抓了一把话梅砸到高邈怀里,“与你说正经话呢,打什么岔。”

      高邈笑嘻嘻地捡了一粒话梅丢入嘴里,“弟弟谢阿嫂赏,弟弟记得了,以后到了益州一定‘入郡恒折腰,逢人手尽叉’,不失了礼数。”

      卢文茵探身扯了扯高邈的小胡子,“就知道敷衍我。如今你话可是说了,以后去了益州可要说到做到啊。”

      “那是自然!”高邈笑的开怀。

      萧齐饮了一口参汤,淡淡道:“益州虽是一都之会,但蜀土俗薄,其人多信鬼神之说,又恐惧病疾。我听闻他们连父母染病,都避之如蛇蝎,不肯躬亲侍奉,甚至日常饮食都是在木棍上绑了食物,遥送哺养。你若是到了那边,当以移风易俗为重中之重,多加教化才是。”

      “诶——”高邈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阿兄此言差矣,您说的都是老黄历了。如今这蜀中与以往可是大不相同,百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民风可好着呢。”

      萧齐放下羹匙,“哦?这是为何?怎的不曾听人提起?”

      高邈笑弯了眼,挑眉道:“怎的,阿兄竟也不知?这还是多亏了您,才有了这蜀中安平之景呢!”

      萧齐蹙眉,捻了捻胡须,道:“莫要卖关子。我甚时候去过蜀地,这事怎会与我有关?休要在此胡言乱语!”

      “还不是您那位好学生。”高邈摇着尾巴,笑的像只老狐狸,“昔日蜀王坐镇蜀中,开文会,讲经典,随方训诱,教化民生,蜀中风气为之大改。只是这么大的业绩,蜀王从不敢上报朝廷,一直紧捂着生怕人知道,引人猜忌。阿兄你常驻京师,自然无从知晓。就连我,也是听从蜀中换任回来的好友提起才知道的此事。”

      听见高邈提及蜀王,萧齐的神色便是一黯,眼中也蒙上了一层雾,朦朦胧胧,教人看不清楚。他盯着碗中参汤,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提她作甚,不成器的东西。磨炼了这么些年,还是沉不住气,平白教人拿住了把柄,真是愚不可及。”

      “阿兄——”高邈捻着小胡子,眉毛抖得飞起,“我看啊,您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这话说的虽然狠,但圣人将蜀王流配凉州的旨意刚发到中书省,您不就马不停蹄地跑去平阳公主府报信,求公主保护蜀王,生怕有人在路上动手脚,伤了您的宝贝学生吗?”

      “胡说!”萧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道:“我什么时候去过公主府,你今日真是胡言乱语,不知所云。”说完,他便低头四处寻找,从席边摸了一个隐囊砸到高邈脸上,“吃你的金乳酥去,这么多的蜜油怎么就堵不住你的嘴!”

      高邈与卢文茵笑成一团。

      半个时辰后,一家人喜乐融融的用完了晚饭,萧齐便带着卢文茵将高邈送到了宅院门口。

      高邈向萧齐与卢文茵深揖一礼后,才扶着仆役的手登上马背,坐稳后在马上又向萧齐拱手一礼,道:“弟弟谢过兄嫂招待,来日弟弟回京述职,定会再来好生相谢。”

      “去你的,”萧齐负手,翻了一个白眼,胡子翘上了天,“你还不是想来蹭你阿嫂做的饭?我家米少,养不起你这大肚汉,以后可莫要再来了!”

      站在一旁的卢文茵听见了,轻轻推搡了一下萧齐,“小气鬼,弟弟来吃你几两米怎么了?瞧你那个小肚鸡肠的模样。”

      萧齐冷哼一声,背过身去,不再理她。

      卢文茵见了,笑意更深,转过脸与高邈道:“大郎,你阿兄说的是玩笑话,你莫要当真。以后回京,若是想念阿嫂做的点心了,就来府上,阿嫂给你做就是了。”

      高邈自是知道自家表兄素来是心口不一,傲娇的很,也不与他计较,便拱了手,哈哈一笑后就驱着马回府去了。

      萧齐站在原地,回过头,目送着高邈的背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才牵了卢文茵的手转身回府。

      他抬起前脚,刚欲进门,却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整齐的马蹄声。他拧着眉,回身望去,只见远处几个不良人高举火把,气势汹汹地向他的府邸赶来。

      不过几个瞬息,那几个不良人便已赶至他的家门,翻身下马。

      其中两人向他草草拱了手后,便大步上前,将他拿住。

      萧齐又惊又怒,挣了几下,“放肆!知道我是谁吗?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以下犯上!左右,还不快将这几个竖子给我拿下!”

      左右仆役连忙上前拉扯,却听“唰唰唰!”几声,其余三个不良人纷纷拔出横刀,立在身前,眼神凶狠,步步逼来。众仆役面面相觑,犹豫许久,终究是谁都不敢再上前去,俱面露难色地缩在一旁,再不向前一步。

      萧齐红了眼,额上青筋毕露,对着不良人们大声骂道:“混账!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来拿我?!”

      “是陛下——”

      萧齐一怔,木然抬头——只见一个不良人,手举圣旨,眼神轻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阁老可还记得前些时候李茂杰禀上来的朋党案?”

      “朋党案?”萧齐皱眉喃喃道。

      “正是,朋党案之罪魁,前监察御史李超刚刚交代,说您与之勾结,暗图谋逆!”

      “荒唐!”萧齐瞳孔一缩,瞪大了双眼,对那不良人怒目而视,“我堂堂太尉,一国宰辅,先帝顾命之臣!怎会与一小小的八品御史勾结,谋逆犯上?!你当我是傻子吗?!”

      不良人冷笑一声,“阁老是不是傻子,那咱可就不知道了。不过此事,事关重大,咱们不敢含糊,所以才特请圣人下旨,将阁老带回大理寺询问一二,阁老——莫不是要抗旨不遵吧?”

      萧齐咬了咬牙,瞪了那不良人好一会儿,才恨恨道:“既是圣人下旨,臣岂敢不尊,我随你去就是了,先让他们放手,我萧家儿郎,素来行端坐正,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不良人翻了个白眼儿,冷哼道:“放手,去,把为阁老备的那匹马牵过来。”

      两个不良人闻声放手,走去牵马。萧齐甩了甩衣袖,满面怒气地直起身,卢文茵见了,赶紧快步过来,为他整理衣衫。只是她的手刚碰到萧齐的衣角,就被萧齐捉了,贴在胸前,卢文茵抬起头,就看见萧齐红了眼眶,与她道:“四娘,你莫要着急,莫要害怕,你在府中好好等我,一切如常便是,我去去就回。”

      卢文茵含泪点头。

      几个不良人牵过马,站在一旁,高声催促。萧齐又细细看了卢文茵好几眼,才快步转身,上马离去。

      卢文茵追出几步,站在坊道上,依依望去。

      萧齐骑在马上,背影端肃,两列不良人一左一右,高举火把,簇拥着他往黑暗中去。

      寒鸦鸣叫,北风呼啸,夜色张着大口,一点一点将他的背影吞噬,最后竟是连一片衣角都没有给她留下。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还是很喜欢四川成都的,那里好吃的很多,妹子也好看,天气也很舒服。文中萧齐所言蜀土俗薄,只是古籍所载,不能代表作者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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