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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麟趾 ...

  •   “死了?”

      王仆射放下手中的鱼饵,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你确定?”

      “回明公,千真万确!”

      王仆射转过身,负手而立,“可有证物?”

      仆从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恭敬呈上,“这是王、吕二人从秦州带回来的,说是给明公的。”

      王仆射颔首,伸手接过,“这是何物?”言罢,打开一看,赫然看见一个皱巴巴的肉物,比黄豆大上一点,委屈地缩在锦盒的角落,像是……一个小孩儿的拇指?

      王仆射霎时一惊,忙不迭将锦盒扔了出去,“什么腌臜物什?!真是晦气!”

      仆从小步跑过,弯腰将打在地上的锦盒拾起,转身行礼道:“禀明公,吕丰说是‘麟趾’。”

      王仆射闻言一震,胡须微微颤抖,喃喃道:“‘麟趾’?这便是‘麟趾’?!拿来!我再瞧瞧!”

      仆从赶忙递上锦盒,王仆射看着盒中干瘪的手指,眯眼道:“嗯,不错,正是‘麟趾’,只是这脱水太过严重,老夫一时之间居然没认出来。哈哈哈,‘麟之趾,振振公子’!谁能想到昔日的太子殿下有今日这般下场?连根手指头都保不住!”

      王仆射含笑合上锦盒,突然又想到些什么,沉声道:“尸体现在何处?”

      “回明公,吕丰说山高路险,尸体臭秽,带着行路太过不便,故而就地掩埋在了秦州狸子林。”

      王仆射皱起眉头,捻了捻胡须,沉吟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派人换上白衣,速去一趟狸子林,见到李麟尸首,立刻飞鸽传书回来。”

      “诺!”

      王仆射背过身,抓了一把鱼饵,撒到池中去,池中锦鲤争先恐后浮到水面争抢食物,“至于吕周氏和王四娘……先让吕丰、王顺他二人去看一眼,等到确认李麟真死了,再命人送回去。”

      “诺。”仆从躬身一礼,俯身退下。

      伯鸾已经十日未理她了。

      李麟每思及此,便要叹一口气。她坐在马上,望着前方苏伯鸾瘦削沉默的背影,心里直堵得慌。

      到底还是生气了,李麟心想。

      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当日她背着伯鸾偷偷放走了王、吕二人,还擅自切下左手上的第六指给二人拿去复命,便想到了会有今日这般结果。

      毕竟伯鸾她千里迢迢,从凉州一路奔袭赶来救她,而她却因一时心软,辜负了她的美意,实属不该。

      虽然惹了佳人恼怒,但李麟还是觉得自己并未做错什么,故而这十日来也是坐在囚车里一声不吭,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一直未肯向伯鸾低头认错。

      她想的清楚,吕丰不过是想救他母亲,而她左不过一将死未死之人,便成全了他的孝心,又当如何?

      李麟长睫黯垂。

      想当年事发之时可从来没有人敢救她阿娘。

      当年事发突然,先帝龙颜震怒,自己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阿耶幽禁在东宫之中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娘自尽清宁宫中。

      直到东宫解禁,侍女前来报信,自己跌跌撞撞闯进清宁宫,却只有一口黑沉沉的大棺材停在堂前静静地等着她。

      自己……竟是连母亲的遗容都未曾见到。

      李麟捏紧了衣角。

      既是在她身上发生了这样的事,如今若是叫她对吕丰之事袖手旁观,那岂不是逼她成为自己最讨厌的人。

      李麟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选择放下仇怨,自断一指交给吕丰复命,又修书去平阳公主府,求姑母帮她。

      李麟擦了擦头上的汗,长出了一口气。

      总之,该做的她已都做了,剩下的就看王、吕二人的造化了。

      说起来,离开长安已一月有余,本来按照律法,她乘囚车每日当行三十里,两月之内便需赶到凉州配所服役。

      如今,只剩下不到一月。

      她伤重体弱,囚车颠簸,伯鸾虽然面上冷冰冰的,但还是令人慢行,不许她受半点冲撞。

      如此下来,一月之内怕是赶不到凉州,她想了想,还是要与伯鸾说上一说,以免耽误时辰、徒惹是非。

      可是,如何才能哄得伯鸾理她呢?

      李麟一想到这便头疼不已。

      恰好已至午时时分,日头火辣,前方路旁升起一缕炊烟,当是一处旅舍。苏伯鸾远远瞧见,传令下去,命众人往旅舍歇脚,用过午食再上路。

      李麟下了囚车,望见苏伯鸾一人牵马走向院后马厩,便摆手令伯鸾的随从们退下,独自跟了上去。

      苏伯鸾低着头喂马,李麟站在院落门口踌躇半天,轻咳一声:“伯鸾,我有一事欲与你商量。”

      伯鸾低着头,摆弄着草料,仍是不理她。

      李麟登时脸红了半张,她转着头四处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磨磨蹭蹭地挪到苏伯鸾身后,轻轻扯住了她的衣角,扭捏道:“英奴……”

      苏伯鸾手下一顿。

      “我……我错了还不成,我向你赔不是,我往后再也不敢了,你且饶我一回,就一回,好不好?”

      苏伯鸾放下草料转过身来,只见李麟耳根通红,脸也红了大半,顿时心便软了下去,不过想起前事却还是气恼,冷言道:“殿下无错,是臣小气,换做是臣,定不敢舍了一根手指去救人的,更何论是救一仇人了。殿下仁德,臣自愧弗如。”

      这便还是恼了。

      李麟咬了咬唇,“英奴莫要取笑于我,我只是看吕郎救母心切,想成全他罢了。当年阿娘含冤,多少勋贵三缄其口,不肯施以援手,以至于阿娘最后抱憾而终,我不忍……”

      说着说着,李麟的眼圈便红了,眼中泪水盈盈,却还强忍着,不曾叫它落下。

      苏伯鸾心中暗叹,殿下还是太过仁善了。

      先帝爷生前便最不喜殿下这一点。

      太子仁善,本是好事。

      但仁德太过,却未免显得懦弱无能。

      苏伯鸾目光落到李麟的左手上,虽说已命人用上好的金疮药敷上,并缠了干净轻薄的绷带,却还是有血迹渗了出来,鲜红刺目。她牵过李麟的手,“罢了,殿下的绷带脏了,臣且带您去换药。”

      李麟连连点头,跟着苏伯鸾进了厢房坐下。

      苏伯鸾解下绷带,取了清水来给李麟清洗伤口,李麟忍着痛,低头觑着苏伯鸾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英奴不生气了?”

      苏伯鸾心里霎时和软一片,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安静地处理伤口,并不回答。

      李麟有些急了,正欲开口,却听苏伯鸾慢悠悠道:“殿下方才说要与臣商量何事?”

      这便是和好的意思了。

      李麟心中欢喜,连脸上都沾染了喜意,笑着道:“我乘囚车,日行三十里,本应在两月内便要到凉州配所服役,只是这路上险象丛生,误了些日子,本就耽搁了。如今我们又行的这样慢,我恐怕会误了期限,不如我们一会上路走快些?我也好按期抵达,免生事端。”

      苏伯鸾皱眉,“马车颠簸,若是伤口裂开了又当如何?殿下想过没有?”

      方才还觉你乖巧,现下又不听话了。

      李麟讷讷,右手扯住衣角,“那怎么办?误了日子,是要挨板子的。”

      苏伯鸾上好药,重新取了簇新的绷带给李麟缠上,“那便弃了囚车。”

      “弃了囚车?那我该怎么到凉州去?”

      “殿下与臣共乘一骑,白鹤乖顺,有臣护着,殿下肯定颠簸不着。”

      李麟大惊,摆手道:“不好不好,此举不合规制,我如今是流配罪人,得囚车代步已是天恩浩荡,若是擅自骑马行路,怕是要连累你受罪。”

      苏伯鸾淡淡道:“无妨,我身边都是过命的兄弟,没人会说出去的。一会我令人去买只驴跟着,等到了关隘或配所附近,再劳殿下换乘,不就没事了?况且……”

      苏伯鸾摸向腰间横刀,笑得云淡风轻:“若是哪个想不开的,将此事说了出去,臣就将他的舌头拔去便是。”

      甘露殿西配殿中。

      “如此说来,我那好六妹还未死。”身着赤黄袍衫,腰缠九环玉带的男子歪坐在凭几上,手里捻着一枚墨玉棋,“是这样吧,王卿?”

      王仆射伏在地上,额上一滴冷汗流下,“是,臣办事不力,还请陛下降罪。”

      殿中寂静无声,良久才听“嗒”的一声,一子落下。

      “降罪倒不必了,王卿辛苦,我又怎忍心苛责。况且谁能想到我那六妹竟连‘麟趾’都舍得,割来哄骗于你。换做是我,我也看不出来有诈。”

      王仆射额上的汗密密匝匝,落到了地板上。

      “只不过,我还听闻一件趣事。”

      李承业懒洋洋地从袖中取出一枚竹片,扔到了王仆射面前。

      竹片上“啖狗屎王大耳”六个字甚是醒目。

      “呵,我这六妹素来克己守礼,不敢越雷池半步,今日这番言语倒是让我开了个眼。”

      王仆射抬眼瞥见竹片,顿时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心中又惊又怒。

      这竹片是他府中之人从李麟留下的坟冢中挖出,如何竟到了圣人手里?!

      真是丢脸丢到御前来了!

      王仆射双手攥拳。

      唉!都怪这李麟忒狡诈,不仅诈死诓骗于他,还留书在假坟之中羞辱于他,果真可恶至极!

      王仆射恨得咬牙切齿,李承业看得分明,却并未管他,只继续下棋,“押解六娘的差役可了结了?”

      “这……”

      李承业从棋局上收回眼,皱眉道,“怎得?出了什么纰漏?”

      “臣愚钝,竟让那两个狗奴卷了人质一并逃了。”

      “怎会如此?你府中护院众多,还能叫两个小小差役堂而皇之地从你府上掳了人走?”

      李承业从凭几上支起身来,“可是有人从旁协助?”

      “是……”王仆射伏低了身子,“那二奴鬼祟,骗了我府上杂役,说是要请家人出来,补上中元节祭拜祖先的礼数。圣人素来以孝治天下,臣也多次提醒府中之人重于孝道,所以臣之家仆并未阻挠,不过也遣了许多护院跟着,以防万一。”

      “既是如此,又怎叫他几人逃了?”

      “是……平阳公主。”

      “姑母?”李承业双眉紧蹙,“她怎搅进这事来了?”

      “臣听逃回来的护院说,他们在回府的路上遭了埋伏。出手的人虽都乔装打扮,未曾显露身份。但他们个个进退有度、身手不凡,定是行伍中人。臣思前想后,京中武卫尽在陛下掌握,定然做不出这等事来。如此一来,这京城之中唯一有动机、有实力做出这般手笔的人——怕是只有平阳公主了。”

      李承业点了点头,“不错,姑母素来疼爱六娘,如今这京中怕也只有她才会这般行事了。”

      说完,李承业低头看向案上棋局。

      黑子已经厮杀去了大片江山,白子却还在负隅顽抗。

      他喃喃道:“到底是做过太子的人,即便到了这般境地,还有这么多人护着她。”

      思及此,李承业只觉一阵心烦意乱,烦躁得很,便闭上眼不再去想,一下子歪倒在凭几上,好一会才又开口道:“我听说西边最近动静不小啊。”

      王仆射跪在地上,听得直愣。

      圣人怎得又说上西部边陲之事了?

      “新的吐蕃赞普年岁尚轻,听闻他朝中一切皆由丞相操持。那位丞相,可不是个池中之物。怕总是要搞点事情出来的。”

      李承业睁开双眼,眸中寒芒慑人。

      “我李家马上得天下,六娘虽已是庶人,但到底还是我李家的孩子,自当为国效力,窝在那小小配所做个苦役终究是委屈了我天家血脉。”

      “不如,便让她充入凉州边军,也好来日为国效命。”

      言罢,李承业阴恻恻一笑,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王仆射,问道:“王卿以为如何?”

      王仆射立时明白过来,喜上眉梢,高声道:“圣人英明,想必蜀庶人也会感知圣人苦心,在凉州边地为圣人披肝沥胆,万死不辞!”

      李承业哂笑,良久复又落下一子,直将白子逼至死路。

      倒也用不着她万死。

      一死——便够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赞普是吐蕃君主称号,此处指的便是吐蕃国国王。
    太子殿下生气起来,骂人还是蛮难听的,小朋友切勿模仿,笑。
    修bug,12月1日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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