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曲》含笑怡情

1、第 1 章

　　高踞在绝义山顶的灵泽府里烟雾缭绕，硕大的铜炉里燃着三支手臂般粗壮的香，烟雾缭绕细密，直冲云天，如宝塔悬空，此乃神灵降临之兆，大吉！

　　灵泽府众位弟子整齐的站在院中，统一着青衫，发间束如意云纹乌木簪，又用青色发带绑了，垂在腰间飘飘洒洒，来表示修行者的清心寡欲与飘然若仙。腰间系深色收妖囊，如寻常香囊般大小，上无纹绣，只在底下有一同色穗子，行起路来随着衣袂摆动，煞是好看。

　　灵泽府自建成以来都是只修术不修法，不求仙问道，只除作乱人间的妖魔。

　　众位世家子弟热血青年都以上绝义山为荣，蜂拥而至，再加上灵泽府向来以品学优秀考察弟子，久而久之，上绝义山做弟子都成了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

　　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千家万户团圆日，亦是妖魔横行之日，灵泽府素以降妖伏魔闻名，山后建有困邪笼，专门用来关押收降的妖魔。

　　为免绝义山下百姓受妖魔蛊惑丧命，灵泽府所有弟子都须在月圆之夜去下山降魔历练，次日清晨回来，在增加实战能力的同时又让众位弟子见了世面，可谓是一举两得。
　　但这个所有人却不包括叶念。

　　叶念自小就在灵泽府长大，看着一届一届的师兄师弟们出师下山，唯独自己未真正逮过一只妖，降过一个魔，这让他很是来气。

　　叶念曾经满腔气愤的找到掌事，彼时师父手中正拿着一本《降妖伏魔录》看的津津有味，半晌后，才起身看着叶念道：“降妖伏魔之事不可操之过急，看你满面急色，如何是个修行者的样子，先去藏书楼里的《清心咒》抄写一百遍，定定心性再说。”

　　等抄完《清心咒》后，天色已大亮，众位师兄弟皆已满载而归，腰间系的收妖袋满满当当。叶念将炒好的《清心咒》递给师父后，师父一张一张仔细看了，方道：“你先回去吧。”

　　如此往来十次，叶念领悟到师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自己下山捉妖，便不再谈起降妖之事，只每逢月圆夜便从师娘那里求了酒来，躺在屋顶上对月独酌。叶念自小被师父养大，自不敢顶撞于他，只能借酒解愁，以抒心中郁闷之气。

　　今天又到了降妖伏魔日，叶念站在队伍最前，看着眼前香灰一寸一寸落下，落在铜炉里时，青色的香灰四处溅开，又重新回到空中，飘散开来。

　　楚泽公走到叶念身边停下，捻着花白的胡须问道：“我刚才说了什么？”

　　叶念只以为他在问旁边的师兄，故未往心里去，只怔怔的看着香灰积多落下，不予理睬。

　　楚泽公见叶念不理他，当自己年龄大了，说话不清楚，便又大声问了一遍，惊得叶念往后一退。

　　身后的连明诀趁势扶了他一把，叶念才没有跌倒，但行为如此失态引来众位师兄弟们的低声嘲笑，如一群苍蝇嗡嗡的萦绕耳边，挥之不去。

　　连明诀低声道：“五族。”

　　叶念听到五族两个字便来了精神，实打实的降妖不会，纸上谈兵还能不会吗？遂滔滔不绝道：“三界之中有五族，分别是天族、人族、妖族、鬼族、魔族。人死后入鬼族，可经轮回之道再世为人；若心有执念者，阴灵不入轮回，且危害人间者，则入魔族；若人心生邪念，行害人害己之事，便成了妖；而天族须得经人百世修炼方能飞升，实乃可遇不可求也。”

　　楚泽公露出欣慰的笑容，点头道：“二十年前，魔族已尽数被天族剿灭，如今也可说是还有四族。你听清楚了吗？”

　　楚泽公又把以往的大道理讲了一遍，最后看着众位年少气盛的弟子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们此行切莫伤了那些生灵性命，坏了阴德。”

　　“是。”众位弟子应了后都匆匆散去，一位满十岁刚入门的弟子指着站在原地的叶念，奶声奶气的问着身旁的师兄：“师兄，他怎么不去呀？”

　　师兄笑道：“他修为不够，师父不许他下山。”

　　孩童“哦”了一声，牵着师兄的手蹦蹦跳跳的离去。

　　叶念攥着的手越来越紧，直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身后的连明诀意识到他动了怒气，连忙拍了拍叶念的肩膀，温声道：“我爹不让你去可能有他自己的考量，你不必太过在意，再说，呆在山上有酒喝还有月亮看，多美啊！”见叶念眉头略舒展开，又道：“别忘了给我留一坛，上次你都把我娘酿的桂花酒偷喝完了，害得我一口都没喝上。”

　　叶念无声站立，直到大师兄提醒连明诀这才转身下山。

　　叶念回过头看着消失在山间的那一抹青色，才发觉自己在绝义山上竟已呆了二十年。师父博学严厉，师娘温柔体贴，对自己竟比对亲生儿子连明诀还要好，从未苛责责怪过他，但越是这样，叶念越能发觉他与师父一家的疏离感，幸而连明诀整日没心没肺的，说话不过脑子，与他臭味相投，一起喝过酒，爬过树，打过架，才让叶念觉得自己并不孤单。

　　月亮悄悄爬上树梢，四周寂寂。叶念躺在屋顶上，已有三分醉意，头压着左臂，右手提着酒坛，辛辣入喉，呛出几滴眼泪。

　　凉风袭来，隐约有几声琴音，清雅无尘，叶念心里奇道：哪里来的琴音，莫非是妖怪作祟？

　　想至此，叶念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落在地上，紧了紧系在腰间的收妖囊，又从袖中掏出从未开过荤的鞭子，暗自欣喜。

　　这琴声给了叶念一个借口，一个可以向师父师娘交代的借口。

　　叶念脚步轻松，循声而往，谁料琴声忽近忽远，害得他在树林里一直打转，找不到出路。

　　叶念一边拨开挡在面前的灌木，一边仔细辨认琴声传来方向，风声渐大，掩过琴声，冷风阵阵吹在身上，冻得叶念浑身发抖，上牙打下牙。

　　忽听身后窸窸窣窣草木碰撞，叶念心提到嗓子眼，手中的鞭子握的更紧，只等那妖离自己更近些，好一击即中。

　　察觉到那妖停在自己身后三尺远的地方，叶念心中欢喜，用尽全力将手中鞭子甩了出去，不料却被那妖抓住，自己反被鞭子上的余劲拽了过去，恰好与那妖一个对视，惊得叶念后背一凉。

　　只见那妖怪双眼在月光照映下散发着幽幽蓝光，如同黑夜中闪烁的鬼火，喉间发出含糊不清的低吼声，配合着时有时无断断续续的琴声，如同末世鬼魅笑声，苍凉凄楚。竟是只狼妖，看他修的一副好皮囊就知修为不浅，可惜喉咙仍就僵硬不能言语。

　　叶念不由得想起与连明诀在藏书楼偷看的那些话本怪谈，顿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叶念与人打架从不在乎自己是否能赢，只在乎自己是否畅快，若是自己畅快了，就算被人打死也不说委屈，为此被师父罚抄了不知多少《清心咒》，仍不悔改。

　　眼下叶念虽心中有些害怕，但想着那娃娃说的话，便气从心中来，说自己修为低，今日偏就降了这只狼妖证明给你们看，本公子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想及此，叶念脸上竟有了几分轻松，看着面前与自己一般高的狼妖，喝道：“狼妖，速速投降，爷爷还能饶你一命！”

　　狼妖被叶念激怒，一拳打在旁边的树上，树木应声从中折断，断口处齐刷刷的如同刀锯，原来狼妖的手已现出两寸长的指甲，像钢刀一般闪着寒光向叶念挥去。

　　叶念低头躲过凌厉的招式，躲在一棵树后怒道：“你懂不懂规矩啊？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你娘没告诉你啊！”

　　叶念自小对自己的脸格外看重，十三岁时因偷吃了些花生，脸上长满红痘，七天后方好，七天里都把自己关在房间不见人，连明诀也不得一见。自此叶念再也没碰过花生，连与花生长得有些像的红豆都不吃了。

　　如今狼妖招招都往叶念脸上招呼，叶念怎能不气？于是叶念手上使了狠劲，铁了心要把狼妖收伏。

　　狼妖又将掩在叶念前面的树木拦腰截断，叶念求功心切，将手中软鞭又挥了出去，这一次正好把狼妖双手缠住，使其无法发力。

　　叶念走到狼妖跟前得意道：“我还以为降妖有多难呢，今日看来，不过尔尔。”说着将腰间收妖囊解下，正要念动咒语，狼妖手上软鞭却被断成三截，拋向空中。

　　眼看狼妖利爪就要划破叶念右脸，叶念心中一凛，双手抓住狼妖靠近自己的利刃，手心不小心被划破。

　　叶念心中一狠，将狼妖双手骨头掰断，疼的面容扭曲，滚在地上打滚，叶念向前行了两步蹲下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疼大汗淋漓的狼妖，轻声淡语道：“我说过了，打人不打脸。”

　　忽的狼妖哀嚎几声晕了过去，血腥味弥漫林间，有几滴溅到叶念嘴边，叶念舔了舔嘴唇，甜甜的，像蜂蜜一样，却又比蜂蜜更鲜美。

　　“你在做甚？”声音如经山间清泉打磨过的鹅卵石，清爽温润。

　　叶念想也未想就伸手给了身后一拳，那人反把叶念扣住，迫的叶念不得不转身回头。

　　那人身穿月白色长袍，腰间系美玉流苏，头发半披半散，玉簪晶莹，左手拿着一柄及其普通毫无文饰的剑。

　　叶念只盯着那人手中的剑，身子慢慢软了下去，跪在地上，一字一泪道：“娘！”说完抱着那柄剑哀号痛苦，引得林中山鸟呼啦啦的飞起，围着天上明月转了一圈又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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