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叶英）白发浴红衣》墨倾渊

68、Chapter 68

　　正说着，远处的渔船上有几个纤细的人影一跃而下，船沿上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手里各自攥着长绳，另一端系在先前跃入海底的女子身上。

　　“那是什么？”

　　“采珠。”叶英揉了揉突然好奇的小脑袋，“她们潜入海底采集珍珠，再带回岸上。”

　　“她们真的能潜到海底吗？”静姝虽然不知道海到底有多深，但在她的想象中，是万丈悬崖那般深不见底的。

　　“她们以此为生自然潜得比一般人深一点，但也只能下潜几十丈罢了，若是缺少空气，她们会在水下窒息而死。”叶英示意她看那些在船上攥着长绳另一端的男子，“如果情况不对，船上的人会把她们拉上来，但大多是来不及的。”

　　绳子拉回来的时候，身体还系着就不错了。

　　“这般危险的事也有人愿意去做吗？”静姝小时候溺过水，知道那种不管是张口闭口都无法呼吸的感觉，掉进西湖里尚且能被人捞上来，掉进海里怕不是尸骨无存了。

　　“下海采珠的人都是贱籍，性命都攥在官府手里，她们自己做不得主。”叶英轻轻叹了口气，揽住小姑娘的肩往回走，“在商人眼里，一颗珍珠的价值比人命贵重多了。”

　　叶英带人在雷州附近的几个城镇走访了几日，商行的分行新开张有很多事情要忙，静姝一天天算着日子，丁卯日已近在眼前，日子越近，她不自觉地急躁了几分。

　　她看着头顶湛蓝的天，又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许是前几日看见采珠人有所启发，叶英让人递了名帖，今日他去刺史大人府上拜访了。

　　“总感觉哪里不对……”檐下的少女看着头顶明晃晃的日头不由自主地喃喃道，眼底的白光一闪而逝。

　　晚膳时叶英看着心不在焉的女孩儿，提早放下了筷子，“最近在想些什么，怎么总是走神的？”

　　恍然收神，静姝摇摇头，怕他不信，虽然不想承认但她还是老实说道：“就是呆了。”

　　许是在城里待着闷了，这两日他光顾着办事，把小姑娘撂在商行里也好几天了，叶英沉吟片刻，道：“今日和刺史大人谈妥，过几天可以随着官府出海的渔船在近海走一走，听说海里捕上来的鱼形色与众不同，你可要跟我去看看？”

　　叶英说的渔船，就是那种带着采珠女的渔船了。

　　一听能出海，静姝点头便应了，她待在商行里的这几天心里总有莫名的躁意，不如去海上转转。

　　官府的渔船比起普通渔船只多了一面府衙的旗帜，浓重的咸腥味里里外外传了个遍，好在叶英和静姝在雷州这么多天已经习惯这个味道了，虽然这船比起自家商船来简陋不少，两人光鲜的衣着在船上有些格格不入，但这是货真价实的渔船。

　　他们本就是借着随行参观的理由登船的，起锚以后士兵见两人只是站在船栏边看并不惹事，便放心地转头督促那些渔民干活去了。

　　“庄主，我们还要去琼州吗？”

　　雷州城他们已经明里暗里调查过好几遍了，实在没有什么稀罕矿石的消息。若不是丁卯日还没到，他们或许已经整理好行囊准备回江南了。

　　“若刺史大人应允，或许可以随着巡逻的船只去一趟琼州，不过……”叶英垂眸看向身边纤瘦的女孩儿，“我不打算带你去。”

　　毕竟去琼州并不安全，海贼随时都有可能袭击官船，静姝不会武功又不会水，还不如留在雷州。
　　虽知道自己的确帮不上什么忙，但真正听到叶英不带她一起心里还是有点失落，静姝垂头看着并不平静的海面，低低地哦了一声。

　　渔船寻摸到合适的位置停了下来，陆地已经远到只剩一条凹凸不平的海岸线，巨大的网从空中坠落，浸入海面包抄着游动的鱼群，渔民拉动抽绳，海面以下传来巨大的阻力，被海风吹得黝黑的臂膀上青筋凸起，几人合力迟缓地将渔网从海里收了回来。

　　静姝踮起脚探出头一眨不眨地瞧着即将收起的渔网，肩上忽然多出一只手，回头就见温润的眼眸里悄然浮现的担忧之色。

　　对上她的视线，叶英忍不住轻声提醒了一句：“小心些。”

　　“嗯……嗯。”静姝双手抓着栏杆，男子这才把手收回去，站在一旁同她一起看他们收网。

　　可惜，渔网完全挂起的时候渔民的脸上露出失望之色，“逃得太快了，没抓住多少。”

　　接连换了几个撒网点，捕上来的鱼数量才稍稍可观了一些，但从渔民们的表情上可以看出来似乎和平时相比还是差得很远。

　　静姝得了几尾颜色奇异的小鱼，或橙红或鲜黄，同平时见过的河鱼完全不同，晶莹的鳞片极有光泽，仿若玉石，渔民们说这种鱼肉质不好，见叶英和静姝两人好似大户人家出来游玩，便送给他们了。

　　见静姝的注意力被那几尾小鱼引走，叶英稍稍松了口气，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有新奇的玩意儿在手便把之前的不快忘了。

　　“你若是喜欢等回江南的时候可带一些回去养在缸里，或者叫匠人在落梅居凿个水池。”

　　静姝看着在木桶里游来游去的几条小鱼，背腹上亮蓝色的纹路美得不像话，实在是太别致了，听到他的话后不由附和道：“也不知好不好养活，我去问问这鱼该怎么养。”

　　正当她打算找人询问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感叹，仿佛说出了一船人的心声：“鱼群游得太快了，这样怎么抓得住，今天这些鱼怎么了，跟逃命似的？”

　　且捕上来的鱼里头，照渔民的话说，很多都是口感不好的。平时一网下去顶多两三条，直接丢回海里也就算了，可今天这一网一网的，快有三四成了。

　　“这不对劲呐……”又是一声长长的感叹。

　　头顶的烈日照得人有些精神恍惚，静姝的耳朵嗡嗡地响了一阵，眼前的世界花白一片，一股凉意登时从胸口蔓延开来。

　　不对劲……

　　汗涔涔的手扶住湿漉漉的栏杆，掌心顿时染上一片咸咸的腥味，身后脚步声忽远忽近，仿佛过了一个昼夜那么久，发凉的娇躯被一双宽厚的手掌揽住，整个人的重心往旁边一倒，栽进了叶英的怀里。

　　“你怎么了？”触及她双目紧闭唇色发白的小脸，叶英不自觉地紧张起来，“不舒服吗？可是晕船？”

　　现在海面上明明没什么浪，比起当初航行到漳州的那段海路好出太多，她怎么好端端的晕船了呢？

　　“庄主，我不舒服。”怀里的人在骄阳下打了个哆嗦，埋头往他胸膛里钻，她的背后渗出大片大片的冷汗，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能让她如此直白地说不舒服，那定是很不舒服了。

　　叶英连忙将她打横抱起，向周围的士兵询问可有随行的大夫，答案当然是没有的，他们都是海上的老手了，大毛病不出海，小毛病忍忍就过去了，哪里用得着医者。

　　“这小姑娘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脸色突然这么差？”好心的渔夫瞧见叶英面色紧绷的模样，再一看他怀里不住淌着虚汗的姑娘，掏出随身的水囊递了过去，“喏，来喝口水吧，这是我家媳妇给我准备的，里头加了点薄荷，晕船不舒服的话喝这个会好一些。”

　　叶英连忙接过道谢，小口小口地喂着静姝喝下一些，只是那张小脸仍是肉眼可见地苍白下去。心头一紧，他当下顾不得其他握着她绵若无力的手腕渡出了一丝真气。

　　一炷香后，叶英收回了手，怀里的人儿已经微微睁开眼，他来不及松口气，就看见那双乌黑幽邃的眸子里流窜着一缕银白的光，“静姝？”

　　静姝的眼极小限度地抬着，只在那上下浓密的羽睫之间漏出一片薄薄的白光，白芒久久不退，叶英心惊，初初察觉的时候他竟觉得那东西是有意识的，仿佛在传递着什么信息一般。

　　毫无血色的唇忽然嘤咛一声，静姝有些痛苦地闭起眼，整个人不自觉地蜷了起来，在她寻求慰藉的港湾里缩成小小一团，叶英回神后轻抚着她椎骨突出的后背，“不怕，我在呢。”

　　“要逃。”

　　细微的声音落入听力过人的耳中，叶英的神色微微一变。

　　“它们说，要逃。”

　　“他们？哪个他们？”

　　静姝难受地捂住耳朵，只觉得铺天盖地的声音要将她淹没，她完全听不到叶英在说什么，周围各式各样的音色充满了急切，无一不在传递着紧急的信息。

　　逃，赶快逃。

　　重重叠叠的呼喊潮水般袭来，像是被那亡命般的情绪感染，眼角蓦地滚下惊恐的泪珠，大颗大颗地渗进男子的衣襟里。

　　温热的掌心覆上了她的手背，叶英看着静姝捂着耳朵落泪的模样心疼不已，是谁在跟她说话，她为什么这么难受？

　　或有余光在打量这对男女，旁人望着晴朗无云的天在心里唏嘘，现在的年轻人谈情说爱都到海上来了，难道这就是情趣吗？

　　叶英的掌心携了几分内力，恰到好处地阻断外界所有的声音，静姝的脸色终于好了起来，含泪的眼里清晰地印出他的容颜。

　　那道白光不见了。

　　“出什么事了？”

　　明明没有开口，叶英的声音却在她脑海里响起。静姝呆了呆，对上他温润如水的眸光，慌乱的心跳在那一刻被安抚下去。

　　魂归五内，她组织了好一会儿语言，才小声道：“是鱼群，鱼群们都在逃，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要来了。”

　　削薄的唇忽然抿紧，灾难来临之前，动物的直觉比人类更敏锐，叶英看着此刻波澜微起的海面，一时说不准会有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

　　风暴吗？

　　鱼群会害怕风暴吗？

　　叶英无法确定答案，但不管是如何奇诡的事，他都相信她，“你不舒服便先睡一会儿，我去和军官们谈谈。”

　　静姝点了点头，后颈便倏地一麻，世界陷入黑暗，失去意识的娇躯落进男子的怀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寻到一处干净的角落将静姝斜躺着放下，叶英返身便去找了此行带队的小队长，不出意料，对方果真不相信他的话，更不愿立刻返航。

　　原本渔船出海一趟便不是一天就往返的，且这半天功夫捕上来的鱼才这么点，如何回去交差。

　　叶英自然不能跟他说是因为静姝察觉到有危险，而且讯号还是鱼群们告诉她的，无奈之下，他只能另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