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叶英）白发浴红衣》墨倾渊

43、Chapter 43

　　侍女们送走了沉默异常的静姝，徐嬷嬷和周嬷嬷看见叶沈氏脸色很是不好地坐在花厅里，相视一眼双双进门来，一个端茶一个捏肩，终于叫叶沈氏的眉心缓缓舒展了一些。

　　许久，叶沈氏才苦笑着摇了摇头，“阿英叫人看不懂就罢了，怎么这个小姑娘也叫人看不明白了。”

　　“静姝姑娘到底年岁还小，不晓得有夫人给她撑腰有多少益处，回头让秦嬷嬷提点一番就会明白的。”

　　叶沈氏摆摆手，“也罢，此事不必再议，阿英那里叫人去送个话，就说这姑娘并无此意，我们还是不要强求人家了。”

　　不说帮她相看亲事，连这叶家义女的身份也不要，真真是叫人看不懂。

　　静姝从松涛苑离开后，脸色终于苍白起来，漆黑的眸子朝着落梅居的方向望了许久，微颤的唇抿起层层波澜，眼底的失落显而易见。

　　这天账房的气氛格外压抑，安笙频频看向那个刚从松涛苑回来的少女，虽然静姝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说话，可今日却透着几分低郁，身边的人受其感染更是大气不敢喘。

　　刘管事原也不大有精神，直到交换核对的时候偶然间发现账目上的一个错处，看笔记明显是静姝的，再看那个沉默地坐在窗边的少女，心思难免活络了几分。

　　还以为这小姑娘是个神人，没想也是会犯错的，这不就被他揪到了吗？

　　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把出了错的账目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刘管事万分确信是静姝注错了，这才眯起笑眼揣着账本来到她面前，掩唇咳了几声试图引起静姝注意。

　　小姑娘低着头本在想着别的事，刘管事咳了好几声她才抬起头来，这才注意到周围的人都在看着自己，早就留意到刘管事表情不对的安笙在角落里拼命给她比眼色。

　　静姝扬起淡漠的脸，视线在刘管事手中卷起的账册上看了一眼，稍一回忆倒是想起自己在走神的时候貌似做了什么，伸手从刘管事手里把账册抽了回去。

　　准备了一肚子说辞的刘管事目瞪口呆地看着静姝不等他说话就将账面上的错处改了回来，“你……”

　　静姝将修改过的账目往旁边一堆，“抱歉，刚刚走神了。”

　　他就没从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看出几分抱歉的意思，刘管事狠狠地抽了抽嘴角，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说点什么，“咳……无妨，你还是个孩子，犯错是难免的，有不懂的地方多问问我或者阿顺都可以。”

　　一句话，一方面暗暗贬低了静姝的地位，另一方面又想让静姝和刘顺多熟络熟络，倒是想得挺好。

　　静姝不知是听还是没在听，直到这天结束都没再说话，刘管事在她那里讨了个没趣，也懒得再搭理这油盐不进的小姑娘，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保住自己在账房的活计。

　　再不济，让儿子能在账房里安稳待着也行。

　　夕阳西下，账房落了锁，静姝在门口伫立许久，一反常态地没回落梅居，而是朝着山庄外面走。
　　跟在附近的暗卫一愣，相视一眼便跟了上去，他们今天一直在，没听见她有什么外派的事情要做。

　　两人一路跟着静姝出了山庄大门，只见那道纤细的身影慢慢地朝着不远处的满陇镇去，远近袅袅升起的炊烟下，她的背影格外孤寂。

　　酉时过了一刻，秦嬷嬷带着侍女呈上了晚膳，却见窗边的男子微皱着眉，清冷的视线不知是不是在看着院门的方向，心下一算时辰，便道：“也不知是不是账房有事迟了，奴婢派人去看看。”

　　叶英不置可否，心底却始终存了一分不安，松涛苑的徐嬷嬷过来回话之后他就觉得不妥，虽然她的拒绝仔细想来也不是意料之外，但此事之前他未同静姝商量，且每次他同她提婚事她就不高兴……

　　没等秦嬷嬷派去账房打探的人回来，跟着静姝的暗卫之一倒是满脸凝重地出现在书房前，叶英抿了抿唇，眸光落在男子额前冒出的细汗上，暗卫的呼吸粗重，想是一路疾驰回来，出了要紧事。
　　“静姝姑娘跟丢了。”

　　准确的说，静姝是故意把暗卫甩掉的，小姑娘狡猾得很，频频挑着和自己同色衣服的人走近，暗卫没想过静姝会把他们甩掉，不时时刻刻盯着眼睛稍稍一眨人就这么消失了，他们沿着整条大街来来回回找了几遍都没看见人，往后再说这个姑娘没有武功他们打死都不信。

　　听完暗卫底气不足的汇报后，叶英面沉如水，拂袖离开书房，将满桌菜肴扔在身后，径直走出了落梅居。

　　数十名暗卫悄无声息地潜入夜幕四合的满陇镇角角落落地找，满脸焦急的秦嬷嬷同样带着落梅居的侍卫在镇上向人打听静姝的下落。

　　外面的世界找人找得天翻地覆，旧巷的一座破院里，一个挽着发辫的少女打开院门将身后的静姝迎了进去，“这里是我家，就是破了点，不嫌弃的话进来喝杯茶，我去给你拿伞。”

　　背对着院门坐着砍柴的男子听到动静转过头，视线一看见进门的静姝就凝住了。

　　静姝同样看到了他，四目相对，破旧的小院顿时安静了下来，把人带进门的少女一愣，这才回头仔细地打量着一路上不怎么说话的静姝，“你们……认识？”

　　抿了一路的唇动了动，静姝屈膝欠了欠身，“见过三庄主。”

　　衣衫不再光鲜，满脸的胡茬盖住曾经的意气风发，一双沉沉的眸子盯看着静姝，过了许久才传来叶炜嘶哑的声音：“大哥让你来的？”

　　“……不是。”

　　叶炜拧起眉，“出去。”

　　静姝咬了咬牙，视线瞥向发暗的天空，小声道：“让我躲躲。”

　　躲？

　　叶炜这才注意到静姝格外萎靡，旁边的少女紧张地和他解释：“这就是上次雨天给我递伞的姑娘，我刚刚看她一个人坐在湖边，怕她想不开所以就带她回来了，我……”

　　脸色微僵，叶炜看着一言不发的静姝同样不说话，后者在他的注视下靠着院墙挪了挪，当着他的面抱膝蹲坐在地上。

　　这是赖着不走了。

　　先前叶家也来过人，叶沈氏和叶晖派人来，叶蒙甚至亲自来过，但都被叶炜赶了回去，可像静姝这样往地上一蹲自顾自烦闷对他们爱答不理的却是头一个。

　　她说躲，躲谁？

　　见叶炜没再出声赶人，柳夕为难地看着闷葫芦似的静姝，天幕沉沉坠落，夜晚到来，“要不……还是进屋吧？”

　　叶炜皱着眉看了静姝一会儿，扭头进了屋，柳夕见他没反对，便上前温声劝说静姝进屋。

　　说是屋，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堪堪挡风的房子，灶台在这头，年代久远的床铺在那头，角落里堆了几个箱子，中间摆了张简陋的桌子，屋子中央空旷得很。

　　知道静姝是藏剑山庄的人后，柳夕显得有些局促，端茶给她的时候有心想和她再说几句，却被叶炜止住了，“不用理她，她就是这样的。”

　　自小养在大哥身边的，和大哥一样不爱说话，不搭理人的毛病一模一样，尤其这家伙现在一副谁都不想说话的样子，何必自讨没趣。

　　叶炜拧着眉时不时朝角落里的静姝看几眼，春日里顾心兰去世了，也不知道她如今突然跑出来是躲谁。

　　咚咚咚。

　　外头有人叩门。

　　沉默坐着的少女忽然直起了脊背，紧张地抱住了膝盖，柳夕和叶炜对视一眼，半晌柳夕出门到了院子里，“谁？”

　　院门外是个中年人的声音，一开口极为客气，“家里孩子走丢了，不知你们可曾见过一个十六岁穿着白衣的小姑娘？”

　　可不就是静姝么？

　　柳夕回头朝屋子里望，叶炜站在门口，余光里静姝脸色发白地缩成一团，一时搞不通是怎么回事，只是和柳夕摇摇头。

　　“不曾见过，去别处找找吧。”

　　门外没了声音，柳夕回到屋里，就听得叶炜冷声质问静姝：“什么人在找你？你惹上仇家了？”

　　“……不是。”

　　“那你……”

　　门外再次响起了叩门声，叶炜的话音戛然而止，柳夕看了看叶炜又看看静姝，正打算去应门，却被静姝叫住。

　　“别去。”

　　柳夕脚步一顿。

　　叶炜眸色深深地看着静姝，像是终于想到了什么，看着夜色中紧闭的院门脸色渐渐变了。

　　两人如此，柳夕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应门，扣门声未停，一声一声极有耐心，仿佛扣着屋内人的心弦。

　　紧咬的齿尖一不小心用力，下唇溢出鲜红的血珠，舌尖抵着腥甜的味道，渐渐蔓延成苦涩，静姝灰着脸，低头走出了屋子，每迈一步背后温暖的烛光便远一份，前方扑面而来的寒意将她包裹。

　　她硬着头皮打开了院门，突如其来的风将院外之人的发吹打到她脸上，她把头埋得更低了。

　　“夜间路过此地，可否讨杯水喝？”

　　柳夕一时被来人震得说不出话来，虽然她从未见过眼前的人，但叶家就是有这样一个名字，即便不曾谋面，却能在见到本人的瞬间，认出他来。

　　藏剑，叶英。

　　“……好。”

　　“多谢。”

　　头顶传来男子沁着凉意的嗓音，一抹孤月般的清冷踱过她身边，静姝捏紧了手心想往外走，一抬头却傻眼，狭窄的巷道远近高低站了近百人，秦嬷嬷满脸复杂地站在前方看着她，整个落梅居能动的人全都叫出来了。

　　莫说她想用走的，即便是插上翅膀也出不去。

　　“你们先回去。”叶英淡淡地下了吩咐，几息之后，水泄不通的巷道走得干干净净。

　　静姝站在空荡荡的院门口，却失去了迈出哪怕一小步的勇气，呆默半晌，她伸手把院门合上了。
　　叶英的人把整个满陇镇都翻了过来，西湖各处也仔细搜了一遍，最后只剩这个如今形同叶家禁区的存在，再一想，他便来了。

　　小小的院子，里里外外站了四个人，谁都没有说话，无言的沉默在夜色中发酵，最终还是一身僵硬的叶炜开口道：“大哥找到人便回吧。”

　　叶英抬眸看向站在屋门前的男子，抹去所有棱角，曾经的张扬不羁如今尽数沉寂，颓丧依旧，却比上次见他时要好一些。

　　察觉到叶英打量的目光，叶炜满心愧色，避开了他的视线将头扭到一边，“回吧，别让父亲责骂了。”

　　即便他不在叶家，也知道如今的叶孟秋是何等的大发雷霆。

　　过了片刻，院中传来叶英平静的声音：“过得可好？”

　　好？

　　简陋的住处，一贫如洗的生活，曾经挥剑的手连柴刀都用不利索，无力谋生，靠着柳夕不断变卖随身之物才能满足温饱，这天气眼看着就要入秋了，怎么可能好呢？

　　“……都好，大哥回吧。”

　　叶英的目光停了停，微微颔首，负手转身，快到门边时他又止住脚步道：“剑不会放弃你，除非你弃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