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程》葭川独泛

9、八

　　“没时间弹琴了……好可惜啊，明明学了这么多年。”宁如如硬生生将自己带偏的话题转回故人寒暄的频道，每个字都带着疏离的遗憾。
　　江皓君按了按眉心，低低道：“嗯。”

　　女孩儿纤细苍白的小腿又开始晃悠，她语气八卦地道：“你还和那个叫什么，李珂，对，你们还在一起吗？”
　　江皓君缓缓摇头。

　　透明的车窗上，话中带笑的女孩儿的影子竟是面无表情的。江皓君没有看见。
　　她继续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们会结婚呢，毕竟那个时候她那么喜欢你，还和你约定了要一起进一中火箭班一起念同一所大学。爱屋及乌的，她对我也很好呢。”

　　江皓君无奈道：“十几岁时的事，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估计我们自己也没搞清楚吧……”
　　宁如如突然打断他：“不，分得清楚的。”

　　江皓君讶然看向她，她却不接着往下说了。
　　激素作用下产生的错觉也好，对美好事物的喜爱也好，占有欲也好，分得清的。

　　自那天和江皓君正式互通名姓之后，李珂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江皓君的视线范围内。
　　有时是偶遇碰见打个招呼，有时是同样被老师叫到办公室里批改试卷，有时他刚下体育课回教室见她等在门口送水。

　　一班二班全是起哄的。
　　江皓君面上不显，心里却是享受这份特殊待遇的。

　　当然，他也时不时给李珂带烧仙草，偶尔给她弹周杰伦的情歌，看她笑或是脸红，便也忍不住弯起嘴角。
　　巧得很，他们都喜欢周杰伦，都能不必顾忌什么奇奇怪怪的理由大口地吃甜品。

　　起哄的、羡慕的、不理会的同学们是背景板。

　　一中初中部的晚自习是上到晚上九点，而江皓君往往九点半才会从教室出来，对父母说的理由是临近中考，他想多学一会儿，实际却是在这半个小时里，教室里只有他、李珂、宁如如，其中两人在忙碌的刷卷背书中见缝插针地眉来眼去，一个人抱着闲书端着保温杯当背景板。

　　江皓君特意提醒宁如如不要和他爸妈“乱说”，李珂也带来精致的小蛋糕小饼干给宁如如这个小妹妹当“封口费”。
　　可宁如如拒绝了她所有的恩惠。

　　李珂面上有些挂不住。江皓君连忙帮她解释，说宁如如身体不好，不能吃味重的东西，辣的甜的都不行。
　　李珂遗憾得不知是真是假。

　　在他们忙碌的初三，那个蘑菇头的女孩儿活得像个苍白的剪影。
　　避开所有人的目光，一言不发。

　　她以为这样便能和以前没什么分别。
　　但世事并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

　　李珂向江皓君表白了，在中考前一个星期。

　　星月夜，宁如如下了晚自习便背着包从初一所在的二号楼走向初三所在的三号楼，刚走到拐角处，她听见李珂的声音，几乎是立即停住脚步。茂盛的湘妃竹挡住她的身影。

　　“不好意思，突然把你叫出来。”李珂说。
　　“没事。你有什么事吗？”这是江皓君的声音。

　　李珂沉默，宁如如几乎可以想象那个健康漂亮的女孩儿此刻脸有多红。片刻后，她像是终于鼓起勇气，声音轻却掷地有声：“想必你已经从很多人那儿听说过了，我喜欢你……我，我猜想你也是一样的。所以，我们要不要做个约定？”

　　江皓君被她直接的表白与突然的转折搞蒙了，沉默了会儿，才道：“什么约定。”

　　李珂说：“我们一起上一中火箭班，考同一所大学，好不好？”
　　“高考完，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拐角后，宁如如紧紧攥着校服袖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不要答应，不要答应！你不是只喜欢学习和弹琴么？一直喜欢周杰伦的歌也没关系……

　　“好。”

　　校服松紧的袖口在少女手上留下一道道条形码般的印子，深且疼。

　　湘妃竹边，一只闪着明亮荧光的萤火虫向竹枝上停留的荧光同样明亮的萤火虫飞去。
　　草丛深处也有一闪一闪的光，只可惜那是只瘸腿断翅连蹦都蹦跶不起来的。

　　宁如如面无表情地看着它，抬脚，用力地踩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