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就该抱住你》湛夏

6、第六章

　　五点三十分，姜郁拖开椅子起身，摘掉胸口的工牌收进屉子里，扯掉脑后的皮筋在头上刨了两下，让乌黑的卷发散开，又对着墙上的仪容镜照了照，照常锁好办公室的门，离开了公司。

　　忙碌了一下午，她早忘了自己是和席漠燃一起来的，所以在车库取车再次看到席漠燃时，猛地刹住了脚步。

　　席漠燃跟她对视一眼后，缓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蹲麻的脚，随即步履坚定地向她走来。

　　她没法无视这么一个身强体健的大活人，叹了口气，敷衍地问道：“你在这呆了一下午？”

　　席漠燃没否认：“你说我想去哪就去哪，我想来想去，去哪都不如等你。”

　　他几乎等了她一个下午。
　　刚才百无聊赖地蹲在车边数这排一共有多少辆奥迪的时候，他在想，哪怕等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只要能等到她，他愿意等一辈子。

　　他们当兵的盼休假只不过是为了和亲属见面，可往往还没到那天，军部一个文件发下来，假期泡汤不说，很有可能迎来千钧一发的危险任务。

　　她流产那回是他上机的第一年，听从指令从万丈高空一跃而下，因为风力影响，加上缺乏经验，降落在了荒无人迹的高山上。

　　那年也是漫天大雪，他四肢冻得僵硬乌紫，通讯器也坏了，只有定位装置的信号灯还亮着。

　　他茫然坐在铺展开的降落伞上，俯瞰皑皑群山，想着大部队应该在山脚下，但是风大路滑，他要是徒步去找，很有可能在中途失足跌落。

　　当时他还非常年轻，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挫败，无措地把头埋在双臂间等待救援。

　　五十分钟后他灰头土脸地回到营地，战友说姜郁打电话找她。
　　他拨电话前暗想，不能告诉她自己刚从死里逃生，不然她又该担心了，于是调整好情绪，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沉稳一点。
　　可当听到她疲惫的声音，他心里咯噔一下，生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果然，她说她祖父走了，她怀孕了，孩子没能留住。

　　他沉默了很久，安慰她孩子还可以再要，但是要把身体养好再说。

　　她大概哭过，染了浓重的鼻音，说要不我来陪你吧。

　　他想了想，冷静地说，你这么优秀又这么年轻，随军固然能过上安稳的生活，但离你的梦想就远了，至于我们，来日方长。

　　她顿时有些着急了，呜咽着说，要是我们没有以后了呢？要是我们没有以后了怎么办？

　　他说，姜郁，我们都会有以后的，哪怕没有了我们的以后，也会有你的以后的，日子要慢慢过，别怕。

　　电话挂断后，他颓丧地蹲在通讯室门口，抽了来到飞行大队后的第一根烟。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给她很好的保障，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为一名称职的军人。
　　他们的生活里全是抉择和打算，没有丝毫肉眼看得见的未来，怎么敢贸然让她一头扎进来？
　　他不能因为内心殷切的期盼，就自私地让她放弃前程。

　　也怪他那时对体制内的工作存在误解，以为体制内的工作对工作年限的要求过于苛刻和死板，在晋升方面也对女孩子不太友好，而她一直都很优秀，是该趁年轻到处闯一闯。

　　现在他才发觉，她其实是个胸无大志的小姑娘，翻山越岭都不怕，义无反顾地投奔他，他却生生将她推远了。
　　她应该是压力太大撑不住了才向他求助的，他却以为她在一味地逃避，劝她坚强一点挺过去。
　　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她呢？

　　要是早能体谅她，赞成她考个文职，也许现在他们都在军队的编制里，时常会有交集，说不定也不会离婚。
　　他是来为自己的失误负责的。

　　姜郁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刻意绕过他，摁下钥匙上的开锁键。
　　车头的灯闪了两下。

　　她要上车，席漠燃伸手拦住车门，她被拖得踉跄了一步，差点崴在他怀里，当即有些生气了。

　　“席漠燃，我觉得再怎么样你也不该把爷爷的过世当做我们和好的契机。如果我不去参加追悼会，你会来找我吗？爷爷上午才入土，你这是在做什么？你不尊重我就算了，怎么能对爷爷也不敬啊，你忘了爷爷生前有多疼你吗？”

　　就这些借口，她翻来覆去用过几遍了。
　　爷爷过世固然令他难过，但让她继续做席家的媳妇也是爷爷的心愿。
　　爷爷去世，他的痛苦不比她少，可一码归一码。她此时此刻提爷爷存的什么心思，他一清二楚。

　　“我什么时候不尊重你了？”席漠燃把她的手从门上抓下来，关上了车门，整个身子挡在驾驶座前，“跟你复婚虽然没有既定的日期，但也在计划之内。我回来那天就去找叔叔探过你的消息，我在公司门口等了四天才等到他，我们聊了一上午，他说你工作不顺心，让我过阵子再来找你。我昨晚梦见爷爷了，他让我务必照顾好你，如果我对你不好，随时可能把你带走。”

　　他这是威胁谁呢？
　　姜郁被他不知分寸的话惹恼了，怒不可遏地说：“席漠燃你还有没有点底线，我不答应你就咒我是吧？我看你根本不是来求和的，是来讨打的。你给我让开！不想让你教的招数用在自己身上就老实让路！”

　　她看起来沉稳持重，可跟大多数女孩子一样，有很多害怕的东西。一般情况下她不信那些子虚乌有的事，只是守着约定俗成的忌讳。但如果有人故弄玄虚，她就会置身于情境，忍不住浮想联翩。

　　席漠燃说的不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
　　他岿然不动，脉脉望着她，过了一会儿竟伸手扒开那束柔软的头发，不舍地叫她：“姜郁。”

　　话音刚落，他的脸色突然一变。

　　姜郁被他冒昧的举动打了个措手不及，惊慌地往后退了三步，像被他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刚才还只是泛红的巴掌印现在醒目地肿了起来。
　　额上让锐器刮破的划痕在被她用药水处理之后显得更加狰狞。

　　席漠燃沉下脸来，怒极反笑：“你不愿跟我久待就是因为这个？”

　　姜郁以前最怕他这副兴师问罪的样子，眼见瞒不过他，索性破罐破摔，先发制人：“如你所见，我并不是什么任劳任怨的贤妻良母，只不过因为喜欢你，才学着温柔贤淑的样子在你的家人朋友面前给你挣面子，惹急了也是会打架的。如果你想说女人不该怎么样就免了，以前都没想起过我是女人，也别在这时候教我怎么做事。”

　　对他的怨念真的是淋漓尽致的体现在每一个字里。
　　席漠燃既心疼又无奈：“不知道躲吗？”

　　呵，这话说的。
　　她当然躲了，还擒住对方的胳膊，推了对方一把。
　　结果推倒了一个，其余三个人一起扑过来扯她头发。
　　她躲过了闪闪亮亮的雕花水晶甲，没躲过五克拉的大钻戒。

　　原本她老老实实呆在办公室里，谁也动不了她，可她不想麻烦严舒月给她带饭，到了点去公司食堂吃饭，结果被四个姐妹花盯上了，跟着她，趁没人把她堵在了墙角。

　　陆司南的表妹祝蓉西冲出来就狠狠扇了她一耳光，对她破口大骂：“我看你是想当我嫂子想疯了！勾引我哥爬到了现在的位置，竟然还敢狐假虎威处置我这帮小姐妹，看我今天不扒了你的皮！”

　　她也不是吃素的，当即反应过来激烈反抗。
　　没想到祝蓉西那三个室友本来在旁边观战，被祝蓉西带着哭腔的一声吼提醒，蜂拥而上。
　　几个姑娘战斗力爆表，一个踢她肚子，一个扯她头发，一个戴着美甲挠她。
　　保安看到监控画面急匆匆赶过来，拉开了几人。
　　幸好她见势不妙，死死护住了脸，要不然钻戒伤到的就不是她的额头，而是眼睛了。

　　她的手背上还有几条暗红的印记，棕色的碘酒在伤口处晕染开，席漠燃捏住她几根指骨，面色凝重地说：“你说我不会照顾人，你就能照顾好自己吗？”

　　姜郁倏地抽回自己的手，平静地和他对视，把话说得满满的：“这是意外，你也无法阻止的意外，我能照顾好自己，不劳你费心。再提醒你一次，我们已经离婚了，你没资格干涉我的生活，我这辈子都不需要你管。这辈子，都不需要。”

　　席漠燃被她气笑，认真凝视着她，也把话撂这儿：“姜郁，我等着你来找我，随时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