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开，此岸天涯》33S

8、假的

　　叩叩叩……
　　沈翩被敲门声吵醒，半眯着眼看了看天色。蒙蒙亮，还早呢？
　　“香菱，这么早什么事？”不想服侍她就算了，犯不着这么折磨她吧！
　　“是属下。”
　　卓扬？难道他终于想通，愿意委身于她这个上司了。噗嗤笑出声，一大早就异想天开。
　　随便找个披风，笑靥如花的打开房门，“你……”未出口的话突然顿住。沈翩睁大了眼睛，看着院子里站得满满的士兵。黑色的盔甲在昏暗的黎明中看起来格外肃杀。银白色的兵器整齐划一的立在地上。这是一群随时能上前线的士兵，怎么，难道她北仪宫是战场？
　　“奉王爷之命，保护夫人安全。”
　　士兵群里响起一个熟悉的女声，众人皆让开一条道路。此人来到人群前，竟是香菱。一身火红，头发高束，白晃晃的短剑挂于腰间，气势凌人。
　　卓扬朝沈翩看了看，见她神色如常。知她早已明白香菱身份。
　　沈翩此时心里暗惊，没想到宫城动作这么快。“保护我是什么意思？”
　　“就是请夫人和这宫里之人今日之内不许踏出北仪宫。”
　　沈翩脸色一变，“软禁？”
　　香菱得意之色尽显，看来服侍她的时候一定压抑了不少骄傲。她从一开始就不像丫鬟，完全没有丫鬟该有的自觉。
　　“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提醒夫人，香菱为了完成王爷的命令……”猛力将手中的短剑插入土中，挑眉向她看过去。
　　威胁她？呵，沈翩冷笑，“敢问香菱姑娘，你算个什么东西？”
　　可能正好刺中了“不算个什么东西”的香菱姑娘的痛处，她愤怒得抬手拔地上短剑。可惜晚了一步。她刚弯下腰脖子上已架了支匕首。
　　是卓扬！
　　不仅香菱惊住，沈翩也惊住。不是因为卓扬过于快速的身手，而是因为卓扬脸上的表情，阴狠得令人害怕。
　　偌大一个北仪宫安静得只剩下爬虫从树上掉下来的声音。香菱的脖子已经渗血。
　　沈翩的声音打破凝住的气氛，“好，今天就不出去。反正事情办完他自己会来。”又对着卓扬，“你跟我进屋。”
　　卓扬点了点头，放下匕首，跟上。

　　屋内。
　　“走得了吗？”
　　卓扬摇了摇头，“带你，不行。”他一个人可以。
　　沈翩从东走到西，再从西走到东。“那你出去看看情况。宫城能调这么多人到北仪宫，皇宫一定乱了。”她以为宫城要小黄布是为了救那个少年，现在看来不尽如此。救人应该偷偷摸摸，怎么可能光明正大的部署这么多人。
　　“其他人不是我的责任。他们的命不由我负责。”卓扬的话成功让沈翩止住踱步。
　　隔着三步远的距离，沈翩再次打量这个唇红齿白的家伙。他的外表就像个总是不负责任的孩子，娇气又任性。可是某天早晨，当香菱把一杯滚烫的热茶往她身上倒下的时候，他用自己的手掌去挡。
　　现在，这个家伙。他说，她的安全对他来说，比世界上任何人的都重要。
　　忽然好不舍，不舍即将离开这家伙。
　　“卓扬，”沈翩唤他，“刚才的表情，”见卓扬疑惑眼神，沈翩于是说得更明白。“刚才你对香菱的表情，太过杀气，我不喜欢，也不适合你，以后别那样了好吗？”
　　妩媚的、傻傻的、生气的、高兴的，哪一种表情都好，就是不能那么狠毒和冰冷。
　　他应该是温暖的，应该的……
　　卓扬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难得正经一次的主子，轻轻点了点头。
　　沈翩开心的笑了，“那现在你去给我弄点吃的吧，没有香菱张罗早饭，只能靠你了。”
　　脸皮一抽，卓扬闭起眼睛深吸口气。“是”，咬牙切齿。就知道这女人正经不了多久。

　　傍晚，满院士兵说撤就撤。连跟头发丝儿也没留下。
　　遣个小丫头出去打探情况。
　　一炷香后，小丫头哭哭啼啼的回来了。沈翩心里一提，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小丫头给她带来了噩梦。她做梦都梦不到的噩梦。
　　北轩西南九郡一夜易主，西北四郡情况不明。五万东玄军突袭皇宫，三万禁卫军全部阵亡。北轩王囚于密谭，王后软禁于来仪宫。至于太子，太子服毒自尽……
　　听到此，沈翩已是双腿发软，六神无主。卓扬扶住，示意小丫头不必再说。
　　坐在凳子上，沈翩大口大口的喘气。太子自尽。太子，皇兄，那个温柔的能融化太阳的人；那个牵着她的手走遍皇宫的人；那个昨天晚上还说一家人要永远在一起的人。自尽，绝对不可能……
　　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她要去找宫城，她要去找宫城。
　　“你带我去找宫城好不好？”沈翩可怜兮兮的抓着卓扬的袖角，像只迷路的猫，眼角有着隐约泪光。卓扬点了点头，抬手想替她拂去眼泪，终究没有。

　　一炷香后，卓扬立于翔鸣殿外。翔鸣殿门紧闭。
　　殿内，两个人，男人神情冷淡，女人极力隐忍。
　　“我父王呢？”
　　“密谭。”
　　“母后？”
　　“来仪宫。”
　　“皇兄？”男人顿了顿。
　　“自杀。”
　　女人握紧手心，一字一字说得颤抖，“你说过不会伤害他们的，你骗我！”
　　男人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对，我骗你。”
　　女人吸气，“那块布是什么？”
　　“龙符。直接控制北轩所有军队。”
　　悠悠将气吐出，女人泫然欲泣，“你给我错觉，让我以为要救的是那个少年。一开始就是圈套对不对。”她挨的鞭子是圈套，香菱每天旁敲侧击告诉她的关于少年的真相也是圈套。
　　“对。”男人坦诚。
　　“回家的方法呢？”沈翩在心里祈祷，告诉她是真的，告诉她他知道。
　　“也是骗你的。沈翩已死，你的魂是大法司招来的。他也死了。没有方法。”
　　沈翩绝望的闭上眼睛。“那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的。这段日子里，什么是真的？”父皇、母后、皇兄是假的，夫君是假的，丫鬟是假的，所有的话都是假的，更可悲的是连她自己也是假的。
　　宫城看着眼前这个一直笑得大方的女子，此时她的身上笼罩了一层比哀伤更深刻的东西。他的心抽紧，可是薄唇还是毫不留情的吐出两个字，“没有”。
　　晕眩突袭，沈翩努力稳住自己。宫城见状，一个箭步上前，让她靠在身上。
　　沈翩手心传来宫城的心跳，又猛又烈。还记得客栈那晚，她窝在他胸口，他的心跳像时钟的秒针，安稳和规律。
　　原来，他连心跳都是假的！

　　回到北仪宫，沈翩说她很想睡。
　　于是她在床上躺了三天，一秒也没有合上眼。她知道卓扬一直站在屋外，她看得见他投在门上的影子。
　　每到吃饭时间，卓扬敲门，端进来几盘热腾腾的饭菜。她下床，吃饭。然后卓扬端走。
　　他从来不跟她说话，她也没有力气跟他说话。连叫他别再守着她的力气都没有。因为她可耻的发现，卓扬的影子，让她觉得安全。
　　第三天中午，卓扬依旧敲门，上菜。她知道自己得跟卓扬说点什么，因为他看起来比她还要糟糕。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白，嘴唇微粉。细长的眼睛大了一些，眼睛下有一圈深深的黑色。
　　拍了拍卓扬放置饭菜的手，沈翩用尽全力的对他扯动嘴角，好让自己看起来不算太糟。“我没事，坐下一起用饭吧！”
　　卓扬只是坐下，没有用饭。“你想，我就去杀他。”
　　沈翩愣住，而后轻轻摇了摇头。“他要的不过是万里江山，给了他便是。何必弄脏你的手。”
　　沉寂半响，沈翩突然发问，“三万禁卫军明知是死，为什么不降？”
　　“禁卫军，能死不能降。”
　　沈翩默默夹起一口饭放进嘴里，未嚼。抬头看向卓扬，眼睛里泪光闪烁，“卓扬，那个龙符，是我偷的。”
　　“我知道。如果是别人，当天晚上一定会开始搜捕。因为是你，所以王没有。”
　　所以宫城就利用了这个时差是么？难怪非她不可。原来连北轩王都知道是她偷的。
　　她还想，小黄布一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然当晚就应该发现被偷了。
　　原来不是没发现。因为偷的人是她，所以可以容忍。
　　宫城连这样的时间都算好了。
　　“我不知道它是龙符，我也不知道会死人。卓扬你气我吗？不，你恨我吗？”
　　卓扬忽然对着沈翩眨了眨眼睛，笑容淘气，“你还活得好好的，其他人管我什么事。”
　　沈翩先是怔住，因为卓扬难得一见的笑。当她听完卓扬说的话，眼泪就开始扑通、扑通掉进碗里。
　　原来，这个世界，还有一个卓扬，这么真实！这么固执！

　　她给太子和三万将士立了碑，在北仪宫里。周围种满菊花。
　　他们的血，在她手上。
　　看着自己沾满泥土的双手，沈翩不禁陷入了沉思。
　　她该怎么办？以后她该怎么办？继续在这里若无其事的做她的夫人吗？她做不到！她又能做到什么？
　　“夫人，要洗手吗？”小丫头阿典的声音唤回沈翩思绪。
　　香菱走后，宫城又调了一个丫鬟给她。阿典，手脚挺利索，没有香菱的锐气。可能她的作用完结了，所以犯不着用类似香菱这么能干的人给她当丫鬟。
　　洗了手，手掌白净。沈翩自嘲，能洗去手心里的血吗？
　　她该怎样才能见到北轩王和王后。一个星期过去了，来仪宫每次都有严密防守，她根本进不去。每次找宫城，他也总是不在。讽刺，她见自己的夫君，竟然要求见！
　　第九天，他终于露面。
　　开门见山，“我要见母后”，她说。一个字也不想多讲。
　　他说，好。
　　差格群带她通行。
　　宫变第九天，她终于见到了北轩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