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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言和不易 ...

  •   第一次进男孩子的房间,方寸忍不住多打量两眼。

      方尺的房间很大,差不多是她的三倍。外间偌大的博古架上堆满稀奇珍玩,一应家具也都透着名贵光泽。掀开竹帘,甬道两边各安放三面一人多高的书架,摆满各派经典巨著,甚至还有许多市面上买不到的绝迹竹简。

      这些书籍大都崭新如故,不少书封还蒙上一层薄尘,一看就知晓屋主平时对它们的宠幸程度。

      直到最里面的起居间,风格陡然一变,长弓铁剑铜斧弯刀挂了满壁,就像一个兵器库,满屋子充斥着生冷的铁腥味。

      “看什么呢!”

      方寸被一声包含七分不满三分怒意的招呼拉回视线。记着他刚才招呼小厮的态度,她下意识扬起嘴角,挂上微笑。

      “尺弟弟,我听说你病了,特意来探望你。”

      方尺仅着一件中衣,端正倚靠在床头,墨黑的长发随意散着,像是才急忙起来,都没顾上梳开发梢凌乱的结。

      他像是生了很重的病,脸色惨白,消瘦使他俊秀的五官多了几分凌厉。平日眼睛里的神采也没有了,黑沉沉的,似透着恹恹无力的迷茫。

      他不趾高气昂的模样,还算是一个顺眼的美少年。

      “黄鼠狼给鸡拜年吗?”

      然而一开口,能让人对他的好感荡然无存。

      方寸熟知这位族弟的脾气,既不恼,也不没有以前那种跟他瞎争辩的心思。维持笑容:“我娘做的桂花糕是一绝,可以跟钓江楼的主厨媲美。尺弟弟尝一尝吧?”

      方寸不抬杠,方尺也没有斗嘴的兴致。

      目光转移到她自顾忙碌的身影上,看她揭开食盒,端出一盘白净晶莹的桂花糕,然后缓步朝自己移来。

      一股清甜沁入心脾,不知是桂花香,还是她身上的体香。瞬间驱散了笼罩在他心头多日的郁结之气,悄然滋生出一份莫名的愉悦。

      “给,你尝尝。”方寸捻起一块,送到他嘴边 。

      方尺垂眸,视线悄悄定在她的手上。

      桂花糕被两只圆润的指肚轻轻夹住,翘起的三根手指白皙纤长,微微蜷曲着,像极了玉扇的扇骨 。她每根手指的指甲上都涂着蔻丹,晶莹剔透,泛着淡淡的粉色,比糕点上的桂花还要娇嫩。

      这纤秀的素手,打过他,抱过他,抚过他。

      如今,还捻着桂花糕,要喂他 。

      蛮横又温柔,像是晴天的霹雳,又像是旱林的雨水 。

      所幸此时,是雨水。

      方尺脸颊蓦地开始发烫,扭头 :“搁着,小爷现在吃不下。”

      方寸当然不指望一块桂花糕就能言归于好。于是依了他的指令,把桂花糕放回盘子。

      “不吃东西的话,就请尺弟弟为我的画作掌掌眼?” 她解开腰间的布袋,拿出一个短轴筒。

      “尺弟弟听过神怪故事么?上古神兽之一的朱雀,作为火与长生的象征,有威慑四方的神力,还有明艳动人的外形,它浑身都是火,犹如天上的太阳!非常漂亮。”她掏出轴筒里的一张斗方,递到方尺面前,“我见尺弟弟平日偏爱艳丽着装,总是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那个,便以朱雀拟喻尺弟弟,作了一幅画。”

      昧着良心说话,真累。

      她是因那晚“鬼火”,才作了这朱雀。把神兽比拟这位族弟,撑死是在颜色上附会,委屈神兽了。

      方尺听她絮絮叨叨,嘴角几不可闻扬起一个弧度。视线落在面前火红的事物上。

      斗方上所呈,广褒夜幕中,一只火红大鸟御风而上,周身明烈火焰光芒万丈,灼皓月为苍石,炙星辰为尘灰。它展翅腾飞,尾羽横扫,引颈俯瞰间,锐利傲然。天地万物因其艳而失色,宇宙之间因其动而有光。

      一勾一画,细腻匀净。尤其触及边界那一尾翎羽,纤毫毕现,羽纹中藏一笔灵动的随意,贵在无心。

      确实是一副,让人看一眼就喜欢的工笔。

      何况,还是为他而作。

      “你把小爷比作这破鸟?”方尺丢开斗方,抬眼看她,“骂人呢 ?”

      方寸初见他观摩良久,以为马屁拍上正道,和解有望。不料他再反常态。

      搞清楚,是神兽屈尊,他发什么脾气?

      刚想教育两句,话到嘴边又忍住。

      算了,可能他没读过什么书,没听过朱雀,才觉得人作鸟喻是辱骂。

      何必跟傻货见识?

      她笑了笑:“尺弟弟别误会,我是想夸赞你,才用了一个我喜欢的意象来比喻。却忘记己所欲非人之欲。让你不高兴了,真是抱歉。”

      方尺眼皮微动:“你喜欢朱雀?”

      “嗯,也只顾着自己喜欢了。尺弟弟勿怪,下次我再为你画一张你喜欢的。”方寸捡起斗方,准备放回短轴筒。忽然手一空,却被人夺去。

      “尺弟弟?”

      方尺眼神局促,指向旁边梅花篆:“这鬼字,我要让别人鉴定,看你是不是在骂我。”

      不单是个傻货,还是个多疑、小心眼的傻货!

      方寸心中冷笑,只觉心底积压的点点怒气正抱团膨胀,快压不住板儿了!

      未免怒疾复发,前功尽弃,赶紧撤吧!

      “尺弟弟,那,你好好养病,我先走了。”

      “站住!”

      方寸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方尺暴躁呵住,吓一跳。

      “尺弟弟还有什么吩咐?”

      方尺刚才以为,她又要像前次那样果断离开,一时心急想去拉她,不防动作太大牵动了伤口,登时疼得额头冒汗。

      他紧紧攥住被子,龇牙咧嘴:“来探望病人,都不问问病人的病情吗?”

      拿石头砸人,然后问人家痛不痛?

      她是干过坏事,但没坏到以别人的痛苦为乐的地步。

      何苦自虐良心?

      方寸一阵尴尬,干笑道:“我见尺弟弟面色红润,精神颇佳。想来应该好得差不多了。”

      “离全好还差得远。”

      额……

      方寸笑容微滞:“这样啊……那,我更不能打扰尺弟弟休养了——”

      “我得了什么病?”方尺再叫住她,“你知道?”

      他那个眼神,难道察觉到什么?

      方寸开始发虚,咽咽口水:“什么病……”

      方尺见她神情紧张,以为她在为自己担心,不禁嘴角一扬,笑了:“没什么病,小伤而已。”

      伤?等等,不是病,那就说,不是瘟疫,跟她无关咯?

      “你那是什么表情?”方寸无意流露出的放松,立马引起方尺的不快,“你知道我是为何受伤、伤在哪里吗?”

      追人的马蜂炸毛的鸡,别说伤,被人打死都不奇怪。

      谁敢沾惹你的是非?

      方寸笑道:“尺弟弟宁以疾病掩盖伤情,想必这段挂彩来历难以启齿,并不想被外人知晓。俗话说,不抓人错,不揭人短。所以我理解。”

      “你理解个屁!”方尺见她毫不在意的神态,忍不住骂了一句。

      方寸错愕,莫名其妙地瞪着他。

      怎么了?

      她不刨根问底搜七寸,还表明立场作保证。

      她还错了?

      半晌,察觉到自己失态,方尺垂下眼睛,靠回床榻。让床帷阻断了方寸近乎凝固的视线。

      “抱歉。”幽幽一句,轻风似地消散在屋子里。

      方寸又惊了,没听错吧,这是第一次见这个小祖宗道歉。她眨了眨眼,还在消化他的态度。

      听他又道:“我是被秦花瘦所伤,他的茅,刺穿了我的左腿。”

      秦花瘦?

      方尺跟秦花瘦?

      一个是城西街道的罗刹,一个是方府的混世魔王。

      他们两个怎么会……

      秦花瘦曾是她十岁前最大的敌人,如今又是她相亲名单上的候选人。

      事关自己,有必要好奇一下。

      “你为什么会跟那个泼皮罗刹起冲突?”

      听方寸骂秦花瘦泼皮罗刹,不知怎的,他又忍不住扬起嘴角。

      为什么?

      自然是那天,她说曾经被天宝街的泼皮欺负。

      作为方府最受宠的小少爷,除了他娘,从来没有人打过他。

      可她却当了例外,巴掌坑害毫不客气,抬杠挑衅从不屈服。就是这样一个他无法报复恨得痒痒的人,却曾在天宝街被人欺负了。

      所以他想会会,什么样的泼皮,竟敢动他都不敢得罪的女人。

      他甚至还计划,等胜了秦花瘦,要风风光光告诉她,让她震惊,感激,畏惧。然后把那天在左凝同和方瀚海面前说的话,再大大方方跟她说一遍。

      不过可惜,他没能获胜,还让人刺伤,差点死了。

      方尺努力咽下巨大的挫败感,故作轻松:“听说他是城西一霸,便想会会。”

      凭他闹事的风格,方寸没有怀疑这个理由。想起少时在天宝街被秦花瘦欺凌的场景,瞬间觉得这个族弟跟她同病相怜,不由义愤填膺,起了尘封多日的顽心。

      她折回来,坐在方尺床前:“尺弟弟,我们来一个复仇计划怎么样?”

      方尺不料她猛然靠近,心跳漏了一拍。

      对上她炙热的视线,能见她乌黑的眸子闪烁兴奋的光芒,像是朱雀的火焰落进她的眼睛里,明艳照人。

      “什么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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