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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这个女人已经在衙门前跪了七天。金陵十二时辰,她眼看日出楼头,日落沉江。

      一个身着便装,腰佩挂牌的年轻男子拽着个脂粉艳俗的肥胖中年女人穿街过巷往衙门走去,路人见此纷纷侧身让路,或低头或侧目,二人过处后方随即一阵交头接耳的骚圌动。
      男子一手拉扯住胖女人的手臂,一手摸出腰间的铁尺握在拳中,颇有些威胁的意味:“冯妈妈,赶紧把你家姑娘领回去。这都跪了七八天了,府衙门口天天跪着个勾栏女,你是成心不让府尹大人宽心。”
      胖女人颠着小脚艰难地跟上那男子的步伐,像个弹跳的肉丸。边提裙裾还不忘扶扶欲垂的发髻,哭丧着脸说,“哎哟江捕爷,您这不是怪煞奴家么?可担不起这罪啊。绮霞那十三圌点,拴条驴子也拉不回来!可不怪我,前几天我那老龟公去劝过拉过,还被个看热闹的牛鼻子道圌士扭了手筋,茶壶都端不起,平白多些杂事落我头上……“
      “打住打住!别跟爷瞎扯淡!”江捕快作势挥挥手中铁尺,那老鸨冯妈妈识相地赶紧闭嘴。“你那姑娘要是真有冤,领去写了状纸再来诉冤。”
      “诶,哪有什么冤。”冯妈妈胖手一摆,“绮霞怕是时运低招了邪,非说如意化了恶圌鬼回来找她了。要我说,就算真成鬼了,也只怪那如意自己福薄。”
      “如意?”江捕快迅速过了一遍脑子,名字是有点耳熟,记不起来是哪个。
      “我云香楼以前的姑娘。江爷你应该记得,陆捕头可喜欢听她的小三弦呢。后来不是嫁去给蔡家二少爷当填房么……”
      “我记起了。”江亭记忆中那个温婉灵秀怀抱三弦的年轻女子逐渐清晰,“如意不是都死了好久了?怎么才来诉冤?”
      “人都死了有2年了,”冯妈妈气哼哼,白眼都要翻上天,“是鬼也早该投胎了。”

      衙门前。
      绮霞依旧跪着,双手撑地似是体力不支,纤瘦嶙峋的身圌体仿佛是搁在大街上的一只软趴趴的口袋。她边上五步之外站着个年轻男子,斜阳夕照下挺拔的身形在地上投下了一道长影子,正好盖住了绮霞。
      男子身长八尺体态挺拔,一身玄衣腰间佩剑,颇有些官门的威仪。脸如玉雕剑眉星目,又隐隐透着些侠客的气质。
      “来了?”男子开口道,声音如其人一样清越又冷峻。
      江亭耗子拉龟一样拉扯着冯妈妈赶到,还没来得及擦擦额头的汗,那黑衣男子又冷冷说道:“你处理好。”面对这个看似还比他小几岁的男子,江亭全然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唯唯诺诺地点头说:“老总放心,马上就把人拖回去。”江亭也算是个有眼力见的,见那男子为绮霞遮住了日晒,轻巧而又不刻意挪了半步,正好又一道影子投在绮霞身上。“今儿日头毒圌辣,老总先进去吧。”
      那人朝江亭点点头,正要抬脚走,忽然被什么东西拽住了衣袂。他低头一看,一双干柴般细瘦的手正扯住他的衣角。只见绮霞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珠仿佛金鱼一样往外突出,眼下乌青面容苍白,猛一看还以为是骷髅成了精。
      绮霞瞪着的双目血丝满布,但目光坚定如炬,虽已气若游丝,话语出口没半点软弱:“陆捕头,好歹如意生前曾经那么倾慕过你,就算只是露水姻缘,也算是有过情谊。她不明不白枉死,你作为一个捕头、一个好友,就没一点替她沉冤的法子么?“
      冯妈妈一听这话,忙不迭地扯了绮霞一把:“傻丫头,如意自己命薄,当初是她自愿赎身,入了蔡家门,生是蔡家人死是蔡家鬼,蔡家不管谁都没法管!陆捕头也是官门中人,官圌商……”冯妈妈话说了一半,斜眼瞟了一下陈情,咂咂舌又把话吞下去了。
      江亭看了眼自己老总,只见陆寒山皱着眉低头凝视着绮霞,绮霞也恨不得把眼珠子钉到他脸上一般盯住陆寒山,张着嘴还想说什么。
      眼见围观群众已经聚起了一个半圈,而这两个女人说话没分寸,江亭生怕她们再说出什么话来另生枝节,手脚动得比脑子快,一个箭步往前蹿插到陆寒山和两个女人之间:“冯妈妈,做事要讲基本法,诉冤也得讲程序。先把人带走……”
      江亭还想当个和事佬打圆场,陆寒山抬手把他推开,半蹲下来掰圌开绮霞抓圌住自己衣角的手,神情肃然:“我说了很多次,我与如意姑娘之间不过是杯中酒手中琴的交情,绮霞姑娘,说话自重。蔡家死了人,不报官,没疑点,我爱莫能助。”
      苦跪多日的绮霞本已体力耗尽,此时却不知哪里生出一股邪力如回光反照一般,手肘一抬撞开了捂住自己的冯妈妈,冯妈妈“哎哟——”一声,一屁圌股跌坐在地像个翻了壳的乌龟。绮霞爬前几步近到陆寒山身前,杏眼怒睁,鬼上身般着狞笑了一下:“我被如意的冤圌魂缠上,要是帮不上她我也活不成了……”说罢,纤细瘦长的手如鹰爪子般的扣上了陆寒山腰间的佩剑!
      “噌——”剑身半出,发出一段悠长有森然的金石之响!
      陆寒山瞳孔一缩骤然反应过来,反射般起身后退半步,带着剑鞘一动瞬间那剑身又抽圌出了几寸。陆寒山既怕绮霞是要自戮,又怕她疯起来伤了旁边那些看热闹的人,心头焦急也不知轻重,抬起手掌就向绮霞肩上拍去——
      “啪、啪——”不知哪里飞来两粒小石子,夹着破空之势打在陆寒山掌上和绮霞手上,而碰触之际又如棉花化劲一般只是一震,不痛不痒。
      绮霞被石子震脱了手,陆寒山动作敏捷,以左脚为重心身形轻巧一转,借势一带剑身,剑鐔与鞘口相碰发出“锵”的一声,剑又严丝合缝妥妥帖帖地收入鞘中。
      陆寒山皱了皱眉,左右环顾也寻不着这天外飞石是何处弹出之时,那小半圈聚拢的人群当中钻出来一个作道圌士打扮的人,摆着手说道:“不能打女人,男人打女人,注定打光棍。”陆寒山努努嘴刚想反驳,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心,若然刚刚没有那飞来的小石子,自己那一掌恐怕也就实实在在拍在了绮霞身上了。

      那是个白发苍苍的老道。说老是老,眉毛、头发皆已白如霜雪;说不老也是不老,相貌身形还是个普通而立之人的模样,轮廓清俊长身玉立,白发飘飘不束不扎,真有几分鹤发童颜翩翩若仙的气度。
      陆寒山活了二十几年,还未见过如此“怪人”,又将此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他穿一件洗得略有些发灰的霜色道袍,身后背着一只画着八卦图、形似剑匣的大盒子,腰间挂着一只似木又似玉,看不出材质的葫芦,手上还拎着一条半死不活“啪啪”甩着尾的鱼。
      那道圌士弯腰像扶起弱柳扶风般的绮霞,江亭上前一脸尴尬说道:“叶道长,您……您来这是干嘛呀?”说罢又以眼角余光瞟了下边上一言不发的陆寒山,显然江亭与这道圌士认识,怕他惹怒了陆寒山
      给自己惹麻烦。
      “路过看热闹。”那道圌士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朝江亭一笑,顺手把那尾垂死挣扎的鱼递给他:“我去杯莫停买酒,尊夫人让我顺路买鱼。”
      江亭看看那鱼,又看看道圌士,也不知该不该接,一时露圌出了为难的表情。道圌士笑眯眯地把那绑鱼的草绳直接挂到了江亭腰间的铁尺上,转头又伸着脖子一脸严肃地定定看着绮霞。
      绮霞被冯妈妈牵着,扭圌动着身躯似乎还想去纠缠陆寒山,但见那道圌士一言不发盯着自己,她疑惑又惊恐,不禁有点发憷。道圌士眉头轻皱神色严肃说道:“贫道观姑娘眼神浊散、阙中带黑,似有秽气缠身。可是心有忧悸,久未休息,梦有恶魇、夜不能寐?“
      绮霞一听这话,愣怔怔地一眨眼,心想这道圌士难道真有几分把式?还未等她点头,旁边冯妈妈已点头如捣蒜,立刻接腔道:“对,对!这丫头连着好多天梦中见鬼半夜惊叫,可把我云香楼那些姑娘官人们吓得不轻。道长,您可要瞧个仔细了,这丫头是不是真惹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其实哪有什么真把式假道法,绮霞这副萎靡颓丧面目黎黑的憔悴模样,任谁人一看都能猜到七八分缘由。比起绮霞和冯妈妈一脸惊恐紧张,道圌士嘴角一翘倒是轻圌松得不合时宜:“有没有鬼,现在定论言之过早。”
      那冯妈妈到底是勾栏瓦舍里打滚多年的人精了,何等的四清六活目达耳通,听闻此言立即就明白了。她心下虽还有点疑惑,怕这白头道圌士只是招摇撞骗的神棍,但鬼神精怪之事虚虚妄妄,谁知有鬼没鬼?绮霞这一闹,云香楼里人心惶惶,闹鬼的流言早就传遍整个玲珑坊,来快活的只有大猫小猫三两只。带个道圌士回去,有鬼捉鬼,没鬼收收人心也是好的。
      冯妈妈那肥硕的肉手“啪”的一下搭上那道圌士手背,扭着腰圌肢捏着嗓子,一下子恢复了一个重量级勾栏老鸨的妍态风姿:“道长现下就跟奴家回去云香楼好生看看,只要您能把那鬼怪邪崇打扫干净,酬礼……您说个数就行。”
      好不容易鱼咬钩,道圌士毫不犹豫地痛快答应,随即回头对江亭嘻嘻一笑:“老弟,晚点叫那我那徒圌弟去云、云……”冯妈妈在旁迅速搭腔道:“云香楼!”“对,让他去云香楼找我。近日在你家多有叨扰,见谅见谅。”
      “诶……”江亭伸出手似是还想说些什么,那三人却已头也不回地且说且走去了……
      “请问道长,怎么称呼呀?”
      “贫道姓叶。”
      “噢,是叶道长,失敬失敬。先前几日,我家那老鬼来劝绮霞,说是……被一个……白发仙翁拉伤手筋了,不知叶道长有否……”
      “啊?那位驼背马脸的是……令龟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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