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00 内两个人好奇怪 ...
-
三十岁之前,大多数的我们都是斩钉截铁的唯物主义。直到有天,发现越来越多的事情没办法用唯物的逻辑解释。
和程楠刚开始的时候,因为热恋到想要每分每秒都在一起,他白天上班时间的那一点分开,都像煎熬。因为工作,我比较晚睡晚起,每天醒来之后,他已经在办公室里开始工作。我就自己坐车到他上班的金融街去找他。而在认识他之前,我一次金融街都没有去过。
我到的时候,他一般都刚午休。地铁口迎着正午最明亮的光照,会见他站在门口,有时候下雨,有时候晴。然后他牵起我的手,带我以远离金融街的方向,穿过那些胡同,和老北京的人们一起,吃所有的胡同小吃,丸子汤、卤煮、炒面。
吃完午饭,我们一起走回他办公的大楼,我到大楼旁边的咖啡馆坐下,写我自己的剧本。到了夕阳西下,冬天的时候则会天黑,他从公司出来,坐到我的桌边。然后,我就可以陪着他经历整个下班的归途,一起吃一顿好吃的晚饭,然后,依依惜别,各回各家。
后来我们可以每天都住在一起了,却是因为他离开了金融街,还离开了北京。
两年后,他躺在我的身边的这一天,离上一次他躺在我身边,隔了大半个月。
一大早他就要去开会,我连眼睛都睁不开。等我醒来,看见他发的微信,是从一个高楼看出去隔壁的高楼,那里有他为止工作了十几年的公司的logo,他说:看着以前的办公室开会了。
我说,我一会儿去找你,送送你。
他说好啊,你可以在solo喝杯咖啡。Solo就是两年前我总是等他下班的那个咖啡馆。
我在脑海中试图措辞,发现脑子一片空白。后来,我数了数,我们分手用掉的话,一共不超过十句。
第一句是在咖啡馆,张大力对程楠:我今天来找你是有点重要的话要说。
程楠嬉皮笑脸:你怎么突然这么严肃?
张大力没回答,但程楠看见她的眼里升起了水雾,慌起来:要不我们去抽根烟?
张大力用明显喉头发紧的声音吃力地挤出一个“好”。
他们走到楼下的一根柱子旁边。
烟点起来,张大力仍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等到一根烟都快抽完的时候,张大力说:我太需要有个人陪在我身边了。
程楠点点头:我知道。
又憋了好一会儿,张大力好像用了很多的力气说:你把东西寄给我,不用着急,等你有空的时候,收一收。
其实是进一步宣布决定的一句话,程楠却像没听懂一样:我这次不是从上海直接回来的,不好带。回头你要什么我给你寄什么呗。
张大力只能沉默,身子却开始颤起来。
程楠伸手去揽张大力,等张大力整个人倾到程楠怀里,她哭得浑身上下都抖起来。程楠想说点儿什么,却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放在张大力背上的手轻轻扬起来,拍了拍那个抖得厉害的身体。
程楠看出来,张大力使劲地想要抑制住哭。于是程楠突然笑了,指指张大力背后:刚过去个小姑娘,指着我们说,内两个人好奇怪啊。
张大力回头,什么都没看见。
程楠说:已经走过去了,你从(指指柱子)那边看,我从这边看。
张大力照着方向弯腰,视线越过柱子,看过去,是真的有个小姑娘,被奶奶带着,但已经走远。她再回头,看见程楠一个抹眼角动作的尾声。在一起的两年里,好不容易开始的时候,程楠有过一次,如今,是第二次。
张大力说:几点了,你该出发了吧?
程楠看表,点点头说:你这太突然了,我都改不了票。
张大力笑,对程楠:我就不去送你了,送人太难过。
程楠说:好,我帮你叫车。
其实,今天我打车过来,车在咖啡馆门口停下来的时候,熟识的服务员看着我瞪大了眼睛,说:天啦,保守估计也有一年多了吧!
我笑笑说:是,之前他辞职了,然后我们搬去上海了。
服务员问:那现在是回来了?
我说:他跟老东家又开始有生意往来了。
服务员说:那以后又可以经常看见你了。
我心里说着“不一定”。嘴上没有。
自从他辞职,我们去了很多地方,哪怕就在北京,都像在旅游——春天解冻的温柔湖水,夏天所有洒落树荫的道路,秋天绒毯一样的银杏落叶,冬天白雪镶嵌红墙的景山。我们也去了其他城市,比如上海的曼妙餐馆,潮州的灰白老街,云南的雪山我们一起徒步,刮着九级风的近70度陡坡简直要人命,好不容易登顶,他要我跳起来拍张照,我却还沉浸在刚才那一段的惊吓里,急得冲他吼:我特么不想拍!!!!直到下山后走进一个梦一样的酒店房间,被他放进暖融融的圆形浴缸里,我才终于肯道歉,毕竟一开始要徒步的根本就是我,而他,讨厌爬山。
我们还一起去了欧洲,参加我曾经一起工作的戏剧导演在欧洲的演出。戏剧节的工作人员用各种奇怪的废弃物把整个集装箱港口装扮得如梦如幻——集装箱全都变成彩色的商店,塑料透明大棚里却点着枝状吊灯,塑料水箱被荧光色的水填满像一颗颗巨型水果糖洒落,他们还用废弃门窗在海岸线边上搭起发光的锥形灯塔,而我们,像在自己家一样,看着深蓝色和琥珀色交织的荧荧世界,和朋友们谈笑风生,举杯庆贺。
我的朋友圈上晒满了我们云游的甜蜜合影,和他镜头下各种各样的我。在这些照片里,我们是闲云野鹤的神仙眷侣,过着发光的生活。我再没去过堆满白领的金融街,当然也没去过那家咖啡馆。后来他重新创业,公司选址上海,常年江浙沪出差,我也整月整月待在上海,导致朋友们都认为我换了定居的城市。
而现在,上天像是故意赋予形式感,从哪里开始,从哪里结束。
两年前,他为我离婚,净身出户,三套房子和车全都不要,还承诺每年三十万的抚养费。两年后,我求婚,他一脸错愕挂断了视频电话,半天,发过来一条微信:对不起,我没有再婚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