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树》螃蟹在剥它的壳

6、第 6 章

　　宴后，有两个仆人引着竹又枝去马房选马，竹又枝令他们等在门外，自己径入房中。自泰和十五年与西域通商以来，京中的马匹胡马占了大半，一只只养的膘肥体壮，毛色油亮。竹又枝一进马房就意识到了有他人存在，那人与她隔着两排马匹，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一片漆黑的衣角。若是养马的仆人，见她来自然早就出来迎接，若是京中的贵公子……她也说不好，只能试探道：“三哥哥？”
　　那人的声音好像山风入竹，答道：“小姐，我并不是三公子。我本是京中一浪人，得老爷赏识，为府中相马。小姐可是来选马？”
　　竹又枝半信半疑：“我自己挑选就好，你先退下吧。”
　　那人却并不退下，而是接着问道：“小姐可懂马？”
　　竹又枝答道：“不甚懂。”
　　听得那人一声轻笑道：“胡马虽好，只是性格暴戾，不易驯服，恐伤了小姐，关中马禀性温驯，体躯粗实，最适合女子乘坐。”
　　此人如此放肆，可身份不明，竹又枝初到府中诸事小心，不能随便训斥，只是不卑不亢回答：“我选马，不拘泥于马种，马的品性虽然先天差异，可到底还得看主人如何驯养，若驯养得当，暴戾的马也得驯服勇猛，若驯养不当，温驯的马亦可骄纵伤人。”
　　“小姐，可善驯马？”
　　“府中多马夫，想来不必我善驯马。”
　　那人又问：“那小姐想要一匹怎样的马？”
　　竹又枝绕过马厩，见到了那人的真容，瞧着像是二十上下，身躯凛凛，通身气派温润华贵，眉眼间却有一丝狠厉，不像是府中仆侍，也不似京中的公子。
　　她轻抚旁边一匹白马的鬃毛：“我就要这一匹。”
　　那人眼中有一丝犹豫：“此马虽然生的俊美，但是已年高，身消体瘦，只怕辜负小姐厚爱。”
　　竹又枝笑道：“岂不闻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此马虽然年高，但是体格匀称，四蹄轻盈，想来不甘伏处枥下。”说着，顺手就把马牵了出来，门口的仆侍见她牵了这匹马，皆有惊惧之色，又瞧见了她身后，笼在阴影里的黑衣青年，只是低头拜叩不敢言。
　　竹又枝以为是此马性烈，仆人怕她摔了才惶恐，旋即翻身上马，纵马驰骋。她火红的裙裾，迎风飞旋，像是一团艳丽的欲望。
　　夜风飒飒，一顶黑色便轿停在晋王府前，府门大开着，府中华灯初上，一位白衣夫人提灯立在门前。她身着一袭霜色襦裙，上绣梨花暗纹，乌发轻挽，斜插两支白玉簪，眼含笑意，眉带温柔。
　　司空越大跨步从轿内走出，将身上的银色披风脱给旁边的仆侍，顺手从夫人手中接过灯来，又将那双柔弱无骨的纤手握了一握道：“夜深露重，云儿还怀着身孕，怎么不早些去歇息。”
　　秦溯云微笑莞尔：“夏日燥热，难以入眠，瞧着时辰王爷快回来了，就出来看看。”
　　司空越挽过她的手臂道：“云儿有孕，当细心调养，若是嫌府中燥热，过几日让秋娘把南山别院清出来，与你避暑。”
　　秦溯云无声地笑：“王爷有心了”又似是无心地提起，“我见王爷今日出门前是骑着踏雪，怎么坐轿子回来了？”
　　司空越不说话，只回头看了一眼章昭，章昭会意，立刻回道：“回夫人，今日王爷问起下臣家中的妻儿，得知家中小儿生辰将近，又正在学习骑射，王爷说踏雪的性格最是温驯，适合幼子乘坐，就将它送给了小儿。”
　　秦溯云笑了笑，对章昭说：“原来如此，踏雪也算是跟过我两年，性子确实和顺，对了，我几近日身子沉重，心里发闷，若是章夫人得空，可多来府中走动走动，咱们一处聊天解闷。”
　　章昭心头打鼓，只得低头称是。
　　二人相携入府，司空越又和她聊了一会儿，在房中吃了半碗清粥，回到书房处理公务。他一走，屋子里就静了下来，秦溯云随意抚了一会儿琴，觉得累极，将其他仆侍都屏退，只留采月一人在旁服侍。采月见她倦了，上来服侍她更衣，凑在在秦溯云耳边极快的低声道：“小姐，要不要找人去章昭将军府上送一份生辰礼？”
　　屋内已经没有旁人，秦溯云叹了一口气，累得好像连眼皮子都抬不起来，淡淡道：“不必了，他既然要骗我，那就遂了他的愿吧。”
　　采月又低声道：“可是小姐，府中都在传言王爷要娶新夫人，小姐此时退让只怕日后愈发艰难，不如趁老爷和公子尚在朝中……”
　　秦溯云手里的动作滞了滞，缓缓抬眼：“采月，自我入王府以来，你就一直跟着我，你觉得王爷身边最不缺的是什么人，王爷最不喜欢的又是什么样的人。”
　　采月俯首道：“采月不知。”
　　她把双手放在肚子上，好像这样就能护得住她的孩子：“王爷身边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最不喜欢的就是自作聪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