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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连着两日暴雨,马车在山中泥泞难行,愈走愈慢。山中闷热潮湿,蚊虫众多,竹又枝所带的百和香都潮湿得点不起来,身上都是被不知名的虫咬的红斑,夫人却每日差人送来厚重的礼服,虽然送了来,可到底是要竹又枝来穿,她不肯也勉强不来。又行了两日,山中隐现一片屋舍的轮廓,屋前种着两棵巨大的紫薇,被骤雨摧残,遍地落红,不见仆侍,只见一位老妇手持一把竹笤帚窸窸窣窣地扫着,衣着简朴却雍容端庄似是屋主,也不见簸箕,不知要扫去哪里。
      竹又枝撩起车帘,向外看去,只见赵管家恭敬地走上前去,向那老妇呈上一封信,老妇接过却也不上来迎客,却是顾自转身走进门里去了,又关上了门。竹又枝觉得纳闷,既然是上京给外祖父贺寿,那这一户不是父亲安排的人,就是外祖父安排的人,为何如此傲慢。
      过了一会儿,大门“吱嘎”一声开了,一个老翁领着刚刚的老妇恭恭敬敬地走出来,向竹老爷和夫人作了一揖,却不领众人进门去,而是径直走到竹又枝车前,正跪行了一个大礼。竹又枝不曾被人这样拜过,惊了一惊道:“老人家快起来,如此大礼,小女担当不起。”那夫妇只是低头答道:“小姐尊贵,老奴不敢失礼。”竹又枝愈发觉得困惑,又见两个青衣小童走上前来,跪趴在她车前,伺候她下车。她蹙眉,绕过那两个小童,从马车另一侧跃下,走到父亲身旁,那对老夫妇起身快步赶上来又作了一礼道:“府中一切准备妥当,请小姐和老爷夫人暂行休息。”话间,便有两个丫头上前来领着竹氏夫妇向西厢房走去,而竹又枝却由那夫妇亲自领向主屋。
      此宅藏于山中,却并不简陋,甚至比刺史府还要大上几分。穿过影壁是一个开阔的庭院,庭中所植槐树瞧着该有百年树龄,不知是从哪里挪了来,浅黄色的花朵铺了半个屋顶,倒也生出几分浩渺的禅意。
      又过了一重门,到了主院,与前院的开阔不同,院中密密匝匝地种着些低矮的梨树,像是年轻姑娘住过的院子,花期早已过了,却并不结果。她早听闻有些达官贵人家有专为观赏开花而种植果树的,树种都经过专门的调理,花开得愈发繁茂却极少结果,如今真见到了却觉得惊惧,实与华为乃是不祥之兆。走在前面的老妇已经打开了主屋门,一阵熟悉的暗香袭来,她再如何迟钝也能识得这房中燃的是平日自己所用的百和香,百和香是杂香,有数十种不同的调法,这房中所燃的却与她平日里用的并无二致,这般体贴周到说是巧合也无法解释。
      那老妇替她挽起层层纱帘,柔和道:“小姐稍歇,香汤早已为小姐备下”
      连日奔波,竹又枝已是精疲力竭,泡了一会儿热汤就迷迷糊糊有了睡意。朦胧间听见有女子嘤嘤而泣,她一下子惊醒,那哭声却不是来自房内,若真有山精狐怪也是房内更安全,略略镇定些,她大声呼喊媛儿。片刻之后哭声消散了,媛儿在门外轻叩房门问道:“小姐,怎么了?”
      竹又枝披衣坐起,惊魂未定地道:“你先进来。”片刻之后,媛儿推门而入,身后跟着老妇。
      “方才是何人哭泣?”竹又枝故作镇定地问。
      媛儿并未回答,却是那老妇答道:“回小姐,是府中丫鬟受了惩罚在哭泣,惊扰小姐,已命人堵住了她的嘴。”
      不是鬼怪,竹又枝松了一口气,这老妇不愿透露详情,她也不好管别人家事,只叫媛儿取了些钗环赏给那丫头,安抚她莫再哭泣。
      这一夜竹又枝睡得并不安稳,不知是梦境还是真实,总觉得床边站着什么人,迷迷糊糊地甚至还觉得百和香中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她几次挣扎着想醒过来,却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直到第二日被媛儿笃笃的叩门声敲醒。天色已经大亮了,窗外梨树的茂密的枝叶阴影绰绰压在她窗上,她揉揉发酸的眼睛,盯了重重帷帐半晌才厘清了自己的处境,哑然道:“进来吧。”
      竹夫人带着一队婢女走进来,婢女手中所捧皆是采衣、玉簪等笄礼用品。
      竹又枝扫了一眼饰物,盯着母亲,神色不明:“女儿未到及笄之年,母亲这是做什么?”
      竹夫人扶着她的手在床边坐下,沉吟半晌踌躇开口:“枝儿,其实你已到及笄之年,今日便是要给你行及笄之礼。”
      竹又枝状似不解道:“母亲此话何意?”
      “枝儿,这十三年来,母亲待你如亲生之女,你却并非我亲生,你的生母是老爷的妾室,我嫁入竹家前就已经生病过世,我念你孤弱,将你养在名下,便当作是嫡女,如今你已大了到了及笄之年,我和老爷便商量把此事告诉你。”她神情沉痛,泫然欲泣,又接着道:“但无论如何,十三年的情分,母亲都已经把你当作了亲生女儿,你便是我的亲生女儿。”
      竹又枝心底一片冰凉,眸中含泪道:“我的生母因何而死?又葬于何处?”
      竹夫人扑过去将她一把搂在怀里:“你的生母也是命苦,本来就体弱多病,自你出生后便气血两虚,强撑了两年便撒手人寰了,从前你还小,怕你伤心有怕你在府中受欺凌故未在人前提起过,如今你已大了也不必瞒着你了,等我们回了江州便带你去祭拜母亲。”
      两人抱头痛哭了一阵,竹夫人突然拍拍竹又枝的背道:“好孩子别哭了,今日是你生辰,过了今日你便是大人了,母亲为你行及笄之礼。”
      竹又枝犹在哭泣,竹夫人又安抚了一会儿便叫媛儿上来给小姐梳妆。她尚未许嫁,理应由母家中的长辈来担当正宾,但此番上京却无人同行,行礼之时是那宅中的老妇坐在主宾位上。她这个笄礼行的突然,但是准备的却是充分,堂上布置得规规矩矩,衣饰钗笄一应俱全,皆是色泽典雅,精致华贵。漠然地任由媛儿一遍又一遍地为自己更衣,又由赞者引至东房,向父母、正宾、挂图分别行了拜礼,只见父亲坐在诸位上,始终抚须微笑,眼里满是慈爱之情。
      三加完毕,竹又枝回到房中,将仆侍都遣了出去,静坐了半晌,眼底一片坚冰。她的母亲,这样死了,十三年前悄无声息,十三年后讳莫如深。此事揭过,再无人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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