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树》螃蟹在剥它的壳

1、第 1 章

　　绍剧有一出名剧《石榴裙》，讲的是前朝朔元年间，状元郎谢眺与竹家小姐的爱情故事。青梅竹马相恋，受到竹父反对，许下诺言，并最终状元及第，归来迎娶娇妻的故事。
　　赵家在当地也算得上是显赫的人家，前朝时原是官宦人家，到了本朝，子孙虽多却不成器，二三十年间竟无一人能考上科举，索性弃官从商，做起丝绸生意来，倒也富甲一方。赵家有一位老祖母活了八十几岁，孀居三十几年，最爱看那团团圆圆的戏文，老爱去逛那戏园子，一大把年纪在戏园子里挤来挤去不成体统倒是次要的，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子孙辈们劝了又劝，也请过戏班子来家里，可这老祖母就是不肯安分，还是天天往外跑。
　　这一日，老祖母在二楼的雅座坐定之时，小旦已经打开柔软的嗓子咿咿呀呀地唱起来，唱的正是这一出《石榴裙》，阳光懒懒地洒在少女火红的衣裙上，一如三百年前的那一天。
　　那一年，谢家老爷晋升设宴，刺史竹持节携妻女前来恭贺。说是晋升不过是花钱买了个大点的官。谢家世代做木雕生意，士农工商，商人再如何富有也是下等，受人轻视，凡是有点钱的商人都想买个官当当，一来光宗耀祖，再一来上边有个照应的人，行事也能方便些。何况越是底层的官员油水越是多，不出几年买官那点钱就可回了本，也算是桩只赚不亏的生意。
　　宴上虽有百样珍馐，可小孩子哪懂得这些，小姑娘随意巴拉了几筷子就兴致寥寥了，缠着爹爹，闹着要出去玩。觥筹交错间，刺史大人哪能离场，谢老爷生意场上打过滚的人，见势十分通情达理地喊来大丫头，让带着小小姐去花园游玩。
　　竹家小姐自幼被全府上下宠爱，性子很是活泼好动，这谢府上下的小姐都是规规矩矩的，丫头哪招架得住这样的小姐，不一会儿小姑娘就跑的没影了。
　　竹又枝行至一处小院，浓重的药味铺面而来，里面竹影绰绰却不闻人声，小姑娘有点好奇，沿着竹间小径一步步向里走去。忽而眼前一亮，一棵巨大的石榴树映入眼帘，一树火红的花朵迎风而舞，那花下坐着一个青衣小童，约莫比她大上一两岁，却没有少年人的生气，形销骨立，恹恹的一双眼似是因为久病而深陷，身边煮着一壶茶一锅药，药味早已盖过了茶香。见她来呆了一呆，半晌木然问：“你是何人？”
　　只听那女孩正声道：“吾乃辐元公主，汝是何人侵吾府邸？”
　　谢兰藉像是真信了她的鬼话，惶恐道：“小人不知，竟是辐元公主旧宅。公主有所不知，自公主故去后二百年间，风云变幻，物是人非，当年陈国宫室俱付之一炬。此宅乃家父从王氏手中所购，而王氏又如何得来此地小人不知。小人一家数十口安居于此十余年，公主宅心仁厚爱民如子，想来不夺庶民容身之所。”
　　那女孩却挑眉不依不饶道：“吾在世之时外御强侮、内安万民，如今却守不得这方寸之地，是何道理？”
　　谢兰藉正要作答，却被一声疾呼打断，那女孩一下子窜到他身后，急急问：“你这里可有什么能躲藏的地方？”
　　他这偏院倒是有几间房舍，一片竹林，藏个人倒是不难，只是这姑娘来历不明，如何能随便藏匿。他听得出这声疾呼是府里的大丫鬟银霜，这姑娘衣着华丽也不可能是小贼，今日家父设宴，怕是宴席上跑出来的某位小姐。他作出戚哀又无奈的神态，又长叹了一口气道：“我娘亲身份低贱，我又生来体弱多病，父亲厌弃我将我发配到这偏院来住，这府中人人瞧不起我，人人可欺我，我这偏院谁都能闯，我这陋舍谁都能搜，哪有什么可藏身之处呢。”
　　这要紧关头，竹又枝哪听得进去他废话，急忙就要跑，却被他扯住衣袖，一双眼可怜兮兮地看着她似是要接着诉苦。那疾呼一声声近了，像是往这院子里来了，这院子如此偏僻，丫鬟却能找的这么精准，想来是有人给她指路。她知道自己出不去了，索性顺着袖子抓住他手臂，拉他到石凳上坐下，顺手倒了两杯茶，假意关切道：“不想你竟是这样一个可怜人，来，喝杯茶慢慢说。”
　　刚刚坐下，银霜就带着人进来了，竹又枝背对院门，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叫她乳名：“蔓儿又调皮了，打扰二公子养病。”心道不好，筵席怎么这么快就散了，丫鬟易蒙，亲爹难骗，正思索着要寻个什么由头，只听那少年，一改先前卑怯的态度，朗声道：“无妨，小姐才思敏捷，我俩正煮茶论典，相谈甚欢。”
　　竹又枝一口水呛住，差点喷出来，这人刚刚还是文文弱弱唯唯诺诺的样子，编起瞎话来竟是比自己还要行云流水，且面不改色，真真是才思敏捷，甘拜下风。她咽了半天，低咳了一声，端起茶淡定地又喝了一口，才不紧不慢地起身作礼。
　　又一个成熟男声在头顶响起：“哦？论的什么典”语气里不似他爹爹严肃，倒带些慈祥敦厚，想是谢家老爷了，她正要瞎掰一个作答，却又被那少年抢了先。那少年自然地接口道：“辐元公主犒师，蔓儿妹妹方才同我说要做辐元公主那样智勇双全的巾帼英雄。”
　　竹持节知道自家女儿的德行，顶多听过一两个关于辐元公主的坊间传言罢了，却觉得这少年实在机敏，赞叹道：“二公子如此学识渊博，才思敏捷将来必成大器，蔓儿应当多向二公子学习才是。”
　　这后半句本是随口一提，谢老爷却是和蔼地对着竹又枝道：“哪里敢当，若小姐不弃，日后多来伯父这里坐坐，和老二玩耍可好。”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可小姑娘哪里听得出来，便爽快地答应了。
　　竹持节自然是明白谢廷的意思，不动声色地推辞道：“我这女儿从小骄纵，只怕二公子长大了瞧不上她。”
　　竹又枝也不知道父亲什么意思，只觉得父亲又无故贬损她，气急了，愤愤驳道：“他瞧不上我，我还瞧不上他呢，哼！”
　　院子里静了静，随即爆发出哈哈大笑，两位老爷都抚须笑了，谢兰藉也忍者笑意，波澜不禁的脸憋得通红。
　　竹又枝虽不明白他们话里的含义，却知道他们都在笑自己，恼极了恼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