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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爱听故事的人(8) ...

  •   自打送走了苏姑娘便爱上红色,那一身嫁衣映的她芙蓉粉面,甚是娇美,想是我穿上也不会差。果然,虽非嫁衣,却也是海棠霞灿,衬得脸色多了几分活人气。这般美貌的一袭红衣,我倒舍不得变作老婆婆的样貌了。

      正拿着汤勺混搅,曼珠婷婷袅袅走来,我抬头看她,至踝长发如落雪般皆白,这几世劫也是历的凄风苦雨令人不忍卒睹,她伸着鼻子过来嗅了一忽儿,道“姐姐这汤熬的鲜香四溢,若不是情根深种,我倒真想尝尝。”

      我笑答:你这妖精尘缘未了,前生后世一场虚无,孟婆汤对你哪有半点用处。

      她撇撇嘴,接过汤勺,边搅边说“给我也搅来玩玩儿,姐姐休要骗我饮汤,我是决计不喝的,沙华已然耽于宿世轮回,我若也跑去投胎,那我便不是我,他也不是他了。”

      我指着汤勺叮嘱:轻些搅,这几味引我寻得着实不易,泼出来还要废我一番精力,这汤你喝与不喝,没什么两样,你俩本就是三生石上依附而生的魂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同生同灭,来处来去处去,画了多大的圈圈儿,终归要生在一起的,你也不必愁怨不忿,情劫要度,修行未尽,只是时日未到而已。

      她“嗯”一声,便默然轻搅,突然问我“姐姐历过情劫么?”

      我想了想,迟疑一阵答她:想是也历过吧,前尘俗事一碗汤便化解,我还真不记得了。

      曼珠眼中燃起八卦光辉,凑过来在我耳边问道“姐姐如今这般模样,红通通俏生生,黄泉路远,就不怕鬼魂过来侵扰么?”她诡秘一笑,说“还是寂寞的时日长了,姐姐也动了凡心?”

      我桀桀冷笑,轻推开她:我或丑或美,或老或小,你可曾见人敢动我一片衣角,妹妹也忒小看我姓孟的了。

      曼珠突然愣住,双眼紧紧盯着我身后,我察觉身后有异,一闪念便接着说:蕴儿旁的不喜,却只爱倒贴,且只对一人独钟。言罢回头,果然见他披着斗篷静静站在不远处,斗篷压的极低,看不到一丝表情,却能感受他周身都是笑意。

      我掩唇轻笑,走上前去,立于他面前,笑盈盈望着他道:先生,蕴儿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他虽遮住面孔,却仍能察觉视线胶于我身上,轻声道:蕴儿请讲。

      我踮起足尖,够到他斗篷边缘,慢慢扯下,一张丰神俊朗雅致不凡的面孔,带着浓浓笑意,出现在我们面前。

      只听曼珠小声惊呼一声便没了响动。

      这几日未见先生,蕴儿甚是想念,忘川水远,先生可不时过来休息片刻。

      他点了点头,略一弯腰,执起我的手,拉着我前行,将我安置在座椅上,倚着桥栏半坐半立于我身旁。

      那曼珠见此景,对我扮了个鬼脸,便远远跑开。我笑着打趣:真是长不大的孩子。

      回头看他,他挂着笑意远远望着忘川河水,两只手裹着我的手掌细细摩挲,他双手微茧,有细小伤口,摩的我右手痒痒的,心竟也如初春的冰凌般,化成了水,无限柔情在身体中缓缓流动:这一世便这样吧。我说。

      “嗯,生生世世就这样吧。”他俯过身在我耳边轻道。

      有些讶异,安静的看着他的面孔,他面如冠玉,被黑色的斗篷映得越发苍白,却无比的安宁祥和。

      我一直认为生生世世虽为人间誓言,却也是最大的谎言,他们认真行在人生路上,转眼就是百年,一生不变已为难得。至于来世,却是承诺不起的,爱恨纠葛,一碗孟婆汤,便系数了却,来世从头开始,再无瓜葛。

      今生情深,来世缘浅,再深的情也只化为眼前这口大锅中的一味药引。孟婆汤名为汤,看似水,实则却是药,饮下去,便成全了一个“断”字。

      可天仙或者地仙,哪里又有什么生生世世。修成仙体,便只余眼前。死生契阔,千万年却总会有个终了,那时便是我们的“断”,这一断,变作混沌中的一缕风或者一颗尘,再如何飘零,也化不成人形了。所以生生世世更无从说起,我以为他只是说了一个连自己都不甚相信的誓言,却不料在日后的某天,竟一语成谶。

      倚向他的手臂,淡淡的“嗯”了一声,我们有一日便开心一日,有一时便珍重一时,用情颇深有用情颇深的修行,薄情寡义有薄情寡义的修行,我们仔细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情劫或是情缘,又何必太计较。

      “其实”我对他说:其实我对苏姑娘说了谎。

      “我知道。”他答“那位亓将军,便是我摆渡过来的。”

      爱听故事的人(8)(下)

      百余年前,我自在店内坐着,那些年战火纷飞,生灵涂炭,地府的生意好的不得了,而我偏偏又有些犯懒,便信手剪了个纸人代我奉汤,大家心知肚明,却也都行了方便,任我在这乌漆麻黑的小店中,享几日逍遥。

      也是机缘巧合,那时我正遇到一件难事,这难事要说也是自找,因跨着两界,飞鸽传书纵然再快,却也闯不过生死大关,这通信也就成了大难处。黑白无常有时顺便过来传讯,却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百般推诿,小黑还好,那小白终日怨气冲天,每次都要胡搅蛮缠一番才肯离开,我也被他搅得一刻不得安生。

      于是突发奇想,搞个水镜出来,也算为阴阳两界通信架上一座小桥,我方能悠哉悠哉,在轮回中耍的酣畅。

      那水镜,我称之为:正己镜。取自于:心如明镜,只怕镜不明,不怕物来不能照。

      世如明镜,人行其间,要存着四面八方都是自己之心,不忘初始,先正己方能再待人!当时阎君被我游说的拍大腿叫绝,我心中暗笑,其实说简单了,就是面水镜,以水为镜,读生前事,因水化形,断未了缘。

      关键这东西好在,能通信于阴阳两界,我甚至能猜到,小白用起来,乐的见牙不见眼的样子,那串小银铃,怕是也要笑得“叮当”作响了吧。

      水镜化形,需七味引,其实就是需要七个人的一魂一魄,这七人为:大智若愚,光明磊落,表里如一,小心谨慎,见利忘义,冥顽不灵,过刚易折之人,前六味已寻到,最后一味却是寻得着实辛苦。

      终于,那魂魄被寻到,小白传来讯息,在千里以外的雪山脚下,有一位将死之人,那魂魄正要脱壳,挣扎的好生辛苦。

      月黑风高,我转瞬即到,那人一身军士打扮,身中数箭,箭箭淬毒,满脸乌青,正在那边苦苦求生,眼看着就要不行了,我和小白互望一眼,又都别开视线,各看各的雪景。

      千万年来,无常鬼收魂,我断人间挂碍,这样的场面,也是见得极多,纵然心中唏嘘,却只能守在一旁静静观望。命数天定,莫说区区人命,神仙又怎样,气数尽了,自然走到头,任谁也无法脱出这红尘六道,诸般喜乐哀愁尝尽了,也算不枉为人一场。

      凡事终有个尽头,富贵贫贱不过红尘一梦,醒时总是多于发梦,在冥界流连时日久了,凡尘便抛尽了。

      那军士终于死干净,魂魄坐于肉身之畔,一脸迷离懵懂之色。

      “亓子夫!”白无常高喝一声。

      那军士含糊低应,似不明就里望着我们问“我可是已经死了?”

      白鬼一把扯下锁链,口中念念有词:厉鬼勾魂,无常索命,亓子夫年二十有三,尘缘已尽,今日便随我去罢!说着把那索命的银链丢出去,再伸手一招,稳稳的套于他脖颈之上!

      我对他暗使眼色,惦念着军士的魂魄,小白一拍脑门,嘟囔着“哎呦,最近想是太累了,险些忘了,嘿嘿,姐姐莫怪啊。”

      那军士眼中显出几分惊惧,双手抓紧锁链巴巴问我们:你们是何人?可是……可是要吃掉我?

      小白桃花眼一眯嬉皮笑脸走上前去,觍着脸答他“我乃阴司官差,引渡亡魂第二,英俊潇洒第一的白无常是也!”

      忍住飞踹白鬼的冲动,我走过去对军士说:这位将军,我便是那奈何桥边的孟婆,因有些公干,需取你一魂一魄,你莫着慌,分毫不会扰你转世投胎,只是会失了些记忆,取了一魂一魄,那孟婆汤也就不必再饮了。

      他放下心来,对我说:一魂一魄,姑娘取走便是。他顿了一顿 ,看我一眼说:我当孟婆是位有了年纪之人,不想竟这般年轻,那白无常……竟这样。

      小白凑过去问“我哪样?你倒要说清楚些,我哪样?”

      一把拉开小白,我手按第三根肋条,对小白说:你去那边消停会儿,待我取走魂魄,你再过来。

      他看我肋条一眼,便打着蔫儿去一旁候着了。

      旁人不知,他却是知道的,孟婆千万年的修行,便在这根肋条骨中藏着,暴怒时,拈下来,化骨为鞭,专抽人魂魄,这伤,可不是转世投胎便能医好的。

      我心念一动,对军士说:亓将军,你可有未了的心愿,若能了却,杯水车薪,也是一份功德,一魂一魄之情,我可不想欠你的。

      军士对我拱手行礼,说“那亓某先谢过姑娘。”叹息一声,缓缓道来“子夫本是朝中右将,边境被扰,我主战,自请守卫国土之疆,却不想被政见不和之人所害,今命绝于此,好男人血溅沙场本也是从军男儿的本分,只是苦了我那未过门的妹子,要做一辈子贞女,这寡守得着实冤枉,所以,请姑娘和无常大人,想办法帮她断了这份牵挂,大恩大德,亓某来世愿效犬马之劳,报答二位大人!

      我与白鬼听完相顾无言,这军士弥留之际,却仍惦念未过门娇妻,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嗨!”白鬼叹息一声,对我说“这事我来办吧。”又对亓将军说“你自去投胎,你媳妇的念想,我去了断,宿世因果,六道轮回,却也抛不开这个情字。”

      我看白鬼一脸认真,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竟生出几分感动,那军士闭着眼睛,等我取他魂魄。我喝一声:着!手掌拍向他后背,再五指如拈花一般,自他体内拈出一魂一魄,反手收入怀中。

      临行前,回望一眼,白鬼正在做一道结界,亓将军失魂落魄站在他身旁,愣愣望着山脚,这时的他,是生命之终,却也如初生婴儿般懵懂无知,这世间的诸般因果,此时方休!

      “哎”我长叹一声,对柳先生说:就知道那白鬼办事不牢靠,我偏又信了他,以至于牵出后面那些狗血,却又不能说破,苏姑娘一往情深,路上人便没了,我还纳闷白鬼怎么会好心放了她,原来竟是旧识。

      柳先生笑了一声,对我说“天机不可道破,世间事本就是如此,亓将军遇上你们,也是他当世的修行,他们彼此相忘,来世再结因果,经些风雨,想是能修成正果的。”

      我抬头问道:他们相隔百年,你怎生得知他们能修成正果?那时忘了读亓将军命数,我倒真不知道,他们能否结再世姻缘。

      柳先生一笑,却不再回答,揽住我肩膀的手,却紧了一紧。

      回屋小憩,一直在想,柳先生究竟为何方神圣,他的命数我读不到,可自打见到他,便莫名的熟悉,总忍不住想亲近,可再亲近,却也似有一道看不见的茫茫忘川,隔在了我们中间。

      一番思量一番愁,我竟元神出窍,幽幽飘出身体,扶额长叹:这又是谁呀?我本为一缕魂魄,并无实体,这元神出窍又是怎么一回事啊啊啊???

      云迷雾锁,鬼火闪烁,寒风夹杂着雪粒打的脸生疼。天压的很低,一片漆黑,大朵大朵的乌云丛中獠牙若隐若现,漫天的云谲波诡!

      “我!姓孟的在此指天发誓,今日以后,与你一刀两断,恩断义绝,红尘相忘,若违此誓,刀山火海,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

      言罢颊边慢慢滑下泪水,寒风吹得衣袂猎猎作响,她指着一个男子步步后退,目眦尽裂,打眼角淌下血来。

      那男子伸出手臂,似要抓住般五指远远伸向她,满脸泪水,苦苦哀求“别再退了,求你别再后退,你要怎样,我便怎样!”

      说完竟“咚”一声,直直跪下!

      她冷笑一声,再不犹豫,转身跳下万丈悬崖。

      我大吃一惊,紧跑几步过去,向下张望,这里竟是冥界的刀山,一条红绳自颊畔掠过,我被唬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惊的弹了起来,“咚”一下头磕在床沿,疼得半晌没回过神来,边下床边揉着几乎炸开的头,心中似压着千斤大石,心道:好好的便做上了噩梦,又是惹了哪路神仙?

      说到噩梦,我倒真想起一个人来,想到他便太阳穴“突突”乱跳,火气上升,自屋中拎出大号铁勺,直奔那小仙庙宇而去!

      他的小庙破败不堪,阴风阵阵,寒气逼人,我却不怕。

      闯进门大叫:张军军,你给我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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